我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緩緩地拉開門。
他猛地回頭看我,好像見到了夜晚遊蕩的幽靈。但隻半秒鍾,他的目光平靜下來。他沒用手去抹眼淚,隻是對著月亮吐出些渺渺的煙霧來。
“睡不著?”我輕聲問。
他沒吭聲兒,隻把頭輕輕垂下,看著自己夾著煙的手指頭。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用手指很瀟灑地一彈,那煙頭的紅點兒就仿佛一朵微型的禮花在黑暗中爆裂開來,化作幾個更微小的紅點兒,向著樓下優美地四散而去。
我又說:“他知道你在這兒嗎?”
他點點頭,然後說:“無所謂了。反正我總要找個地方,靜靜心。”他悠悠地抬起頭,仰望天上的月亮,“總得好好想想,我倒底在幹什麼。”
“想明白了嗎?”我問。
他搖搖頭。
“為什麼要想?”我又問。
他並沒立即回答,隻沉默著又點燃了一根煙。過了許久,他輕聲說:“我弟弟說,我爸臨走的時候,叫過我的名字……”
我說:“不想回國看看?”
他又搖搖頭。
“為什麼?”
“反正也晚了,再說,我也不想見她。”
“不想見誰?你媽?”
他點點頭,狠狠抽了口煙,隨即從鼻孔裏湧出許多煙霧來。
我說:“也許,她現在很需要你。”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會的。她恨我。從我生下來就恨我。”他嘴角兒彎了彎,“多可笑,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我又說:“說不定她現在已經原諒你了。”
“不可能。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再說,”他頓了頓,又狠命地抽了口煙,“誰知道方瑩都跟她說了什麼?”
我吃驚道:“方瑩去了重慶?”
他冷笑了一聲兒說:“是啊,你以為呢。我弟弟都告訴我了。”
我還真沒想到方瑩去了重慶。看來她這趟回國,未必隻是為了散心的。可她怎麼介紹自己呢?桐子的同學?還是女朋友?還是前女朋友?我倒不相信她能把桐子的現狀說出去。可她大老遠地跑了去,到底又能得到些什麼呢?能幫著桐子盡孝心,還是舍不得割斷跟桐子最後的一點兒關係?我突然覺得她有點兒可憐。
“都他媽的扯淡!”
桐子小聲兒罵了一句。
我們同時抬起頭。月亮又行進了一大截子,快躲到棕櫚樹的大葉子後麵去了。
他突然看著我。他說:“我要是不回去了,你說會怎麼樣?”
“不回哪兒?”我突然忐忑起來。
桐子努努嘴:“姓林的那兒。”
我原本忐忑的心幹脆狂跳起來。我使勁兒咽了口唾沫,可沒等我開口,他又冷冷一笑說:“那我就該回國了。”
我很想說:不用回國,住在我這裏就成。可我嗓子口兒好像堵著塊橡皮,讓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不知道是什麼擋在我嗓子裏。是林老板,是我和桐子多年的哥們兒友誼,還是桐子一直想要的“家”?
又過了一會兒,他微微一笑道:“沒什麼。我隨便說說。”
我說:“你再好好想想吧!”
他點點頭說:“我知道。”
他微笑。
他把煙頭兒在護欄上按滅了,隨手一彈。
這動作不像他該做的,倒像是我該做的。如果我從那間遠近聞名的流氓中學畢業,並且跟著誰練攤兒的話。
煙霧散去,加州秋夜特殊的氣息又飄進我鼻子裏來了。
4
第二天早上九點整,我們坐上我的本田車,向著賭城Las Vegas出發。
不到七點我就爬起來了。不是硬起的,一直就沒怎麼睡。不知是沙發太軟還是怎麼著,反正一整夜我就沒怎麼合眼,桐子那句話一直在我腦子裏繞滕——他說:我要是不回去了,你說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