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聽說有隻小象吃“老人”麥片;另外動物園的管理人中也有沒見過海狸的,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每次總是把頭掉轉不看,而是因為這東西天性怯生得出奇。我們唯一能見到它的機會是在日落時分。

但是與迪莉亞的結識卻是這天上午的真正高潮——是我見到這位研究員朋友後所帶給我的無上佳運。我們在她那裏逗留了一個小時,其間她一直把一頓果品美餐連吃帶耍。但我們卻似乎不應把她認作是她自己的口腹之奴。我想不起還有哪種非人的動物(她也是非人的動物嗎?我說不清)對別的東西比對美味更感興趣。現在她的興趣主要集中到我的拐杖上來,但有時秋千架吸住了她那不定的目光,於是便又跳了上去;也有時候她和周圍的夥伴摟抱摟抱。迪莉亞的確是個淳樸多情的種子,長著一對(就一個猩猩來說)最秀氣不過的拇指。另外非常清潔。實際上,完全可以引為我們同類。

迪莉亞是我平生唯一見到的一個見後不致使人感到踧踖不安的猿類。不少猿猴,尤其是那些較大的人猿,竟仿佛是我們自身的一種滑稽仿造品一般——甚至不僅是這類仿造,而且還不時使我們聯想起我們身上的那些卑劣部分——因而見了它們,不禁要對人類在今世乃至來世的地位愈益滋生疑竇。但迪莉亞卻是迷人的;她的身上頗具美德。她溫文嫻淑,一切行動也很審慎持重。她不像有些小猴那樣疑慮多端,令人生厭;而且一點也不卑吝偏狹。那兼充她服飾的一身毛發——這情形頗有類加底瓦夫人,一例光澤富麗,作赤褐色。我是永遠不會忘記她的。

現在能對迪莉亞產生迷戀,的確倍感欣慰。這主要與剛剛見過的凶殘景象有關,即喂養猛禽的事。這裏最多是——我在迪莉亞的溫暖的地下室裏想到——這裏最多是有點頑皮淘氣和缺乏頭腦罷了;但這裏總沒有那種張牙舞爪捕捉活食的殘忍現象。那些捕食的鷙鳥在人的眼中實無異貪婪殘暴的又一象征,這也多少因為,那些被它們又狠又準手到擒來的獵獲物同樣也是生來為了享受世上歡樂的神奇妙物。試想天下還有比那翔動於素波之間、日光熠耀其嬌軀之上的透明遊魚更美的嗎?魚的行動本身便是美的化身,但是喂養的人卻往往一下把十多條這類奇物傾入一個池內,而正當它們在綠水之中開始其奇妙的遊泳時,他又打開另一籠門,放進一隻凶眼利喙、黑白花毛的巨鳥,於是頃刻之間池中的一切便都給它吞噬幹淨。喂養的人就是這麼幹的,而且有時每天還不止一次。這個場麵好像非常受人歡迎;但我見後心中怪不舒服的。

我從迪莉亞的閨房踱到獅子那裏,又從獅子那裏去了海獅那裏,一路所經,盡是南非印度等地所產的各種羚羊狷羚等居住的長串棚房。這時我發現,這座建築物中最有意思的地方並不在這些異方之客,而是一種本地之物,而這在一般英國家庭雖屬常見之極,卻未必十分容易看得仔細——家鼠。如果你想見到行動自然的老鼠,不慌不忙地到處竄動,吃起東西來一點沒有恐懼之感,那你最好到動物園裏去看,當然表麵上可以說是去研究南非羚羊。這樣來做並非是對羚羊有失公允,因為羚羊這東西並不稀罕人的注意,在這點上它與那長頸鹿迥然不同。長頸鹿對即將分手的友人往往淚眼模糊,引頸悵望,除非鐵石心腸,誰也經受不住。但是南非羚羊卻不那麼多情,既不羞怯,也不虛榮。它並不管你看誰個,因而你遂得以集中精力,對那些老鼠恣意觀看一番,它們疾行於羚羊的胯下,正像一個多風的四月天氣中驅馳於天邊的無數雲影那樣。

於是我轉身回去,因為我已將園中的一切飽覽無餘,除了那個特別廣為宣傳的動物——扒手。當這些動物一個個恭受著人們的檢閱之時,出現在我們眼前耳際的,一方麵是眾多看客的一副降尊俯就的神態與垂憐或嫌憎的話語,而另一方麵又是那到處可見的“謹防扒手”告示,提醒人去提防——(你道是什麼?)人!因而相形之下,實在令人忍俊不禁。因為我們覺得,獅子(盡管我們亟欲謀其皮來做爐邊氈毯)至少是不當扒手的。

【人物介紹】

愛·凡·盧卡斯(1868—1938),英國上世紀前半期文壇名士及重要散文作家。出生於英國南部布萊頓城。倫敦大學畢業後,長期從事編輯、出版與寫作,曆任《笨拙》雜誌編輯、副主編與麥秀因出版公司顧問與經理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