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摸摸蠟燭。認出了蠟燭的形式,又過了幾天,他摸到一支簫,以為這就是太陽了。
他一直無法搞清太陽是什麼樣子。”
瞎子永遠不能看見太陽的樣子,自然是可悲的,但幸而瞎子同樣能有陽光的觸覺。寓言裏隻有手的觸覺,而沒有心靈的觸覺,失去這種觸覺,就是好眼睛的人,也不能真正知道太陽的。
冬天的時候,我坐在陽台上曬太陽,同一下午的太陽,我們能感覺到每一刻的觸覺都不一樣,有時溫暖得讓人想脫去棉衫,有時一片雲飄過,又冷得令人戰栗。曬太陽的時候,我覺得陽光雖大,它卻是活的。是宇宙大心靈的證明,我想隻要真正地麵對過陽光,人就不會覺得自己是神,是萬物之主宰。
隻要曬過太陽,也會知道,冬天裏的陽光是向著我們,但走遠了,夏天則又逼近,不管什麼時刻,我們都觸及了它的存在。
記得梭羅在華爾騰湖畔,清晨吸到新鮮空氣,希望將那空氣用瓶子裝起,賣給那些遲起的人。我在曬太陽時則想,是不是有一種瓶子可以裝滿陽光,賣給那些沒有曬過太陽的人呢?
每天出門的時候,我們對陽光有沒有觸覺呢?如果沒有,我們的感官能力正在消失,因為當一個對陽光竟能無感,如果說他能對花鳥蟲魚、草木山河有觀,都是自欺欺人的了。
佛鼓
住在佛寺裏,為了看師父早課的禮儀,清晨4點就醒來了。走出屋外,月仍在中天,但在山邊極遠極遠的天空,有一些早起的晨曦正在雲的背後,使灰雲有了一種透明的趣味,灰色的內部也仿佛早就織好了金橙色的襯裏,好像一翻身就要金光萬道了。
鳥還沒有全醒,隻偶爾傳來幾聲低啞的短啾,聽起來像是它們在春天的樹梢夜眠有夢,為夢所驚,短短地叫了一聲,翻個身,又睡去了。
最最鮮明的是醒在樹上一大簇一大簇的鳳凰花。這是南台灣的五月,鳳凰的美麗到了峰頂,似乎有人開了染坊,就那樣把整座山染紅了,即使在灰蒙的清晨的寂靜裏,鳳凰花的色澤也是非常雄辯的。它不是純紅,但比純紅更明亮,也不是橙色,卻比橙色更豔麗。比起沉默站立的菩提樹,在寧靜中的鳳凰花是吵鬧的,好像在山上開了花市。
說菩提樹沉默也不盡然。經過了寒冷的冬季,菩提樹的葉子已經落盡,僅剩下一株株枯枝守候春天,在冥暗中看那些枯枝,格外有一種堅強不屈的姿勢,有一些生發得早的,則從頭到腳怒放著嫩芽,翠綠、透明、光滑、純淨,桃形葉片上的脈絡在黑夜的凝視中,片片了了分明。我想到,這樣平凡單純的樹竟是佛陀當年成道的地方,自己就在沉默的樹與精進的芽中深深地感動著。
這時,在寺廟的角落中響動了木板的啪啪聲,那是醒板,莊嚴、沉重地喚醒寺中的師父。醒板的聲音其實是極輕極輕的,一般凡夫在沉睡的時候不可能聽見,但出家人身心清淨,不要說是醒板,怕是一根樹枝落地也是曆曆可聞的吧!
醒板拍過,天空逐漸有了清明的顏色,但仍是沒有聲息的,燕子的聲音開始多起來,象也是被醒板叫醒,準備著一起做早課了。
然後鍾聲響了。
佛寺裏的鍾聲悠遠綿長,猶如可以穿山越嶺一般。它深深地滲入人心,帶來了一種警醒與沉靜的力量。鍾聲敲了幾下我聽到一半就糊塗了,隻知道它先是沉重緩慢地咚嗡咚嗡咚嗡之聲,接著是一段較快的節奏,嗡聲滅去,僅剩咚咚的急響,最後又回到了明亮輕柔的鍾聲,在山中餘韻嫋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