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頭兒(1 / 1)

星輝伴隨漸息的雨滴一齊落在葉初城的身上,朦朧泛著光。一襲白裙的雪兒枕著膝蓋歪著頭看他,眼睛裏閃爍著小星星。

毫無疑問這個時候的葉初城是許多女孩的夢中情人,他本來就有一張極俊俏的臉,雨水洗淨塵埃之後就更顯得出塵,頭發上沾著粒粒水珠,白衣長袍,衣袂飄飄。此刻他很罕見地靜坐在那裏,手捧一卷春秋,不悲不喜,不見哀傷。

他輕輕地說:

“嘿,老頭兒。”

像在問候一位久別的故人。

老人把雞腿塞進嘴裏,說話含糊不清。

“我跟隨老師學習的時候他年歲已經很大了。那個時候他常掛在嘴邊的就是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我當時不明白意思,跑去問,結果挨了一頓罵,罵我不知道自己思考,什麼問題都要靠老師才能解決。可是想了好久我還是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就一直憋在肚子裏,直到老師東歸也還是稀裏糊塗。”

老人伸出舌頭舔舔嘴唇,感覺舔到了雞絲,得意一笑。

“後來我就去請教師兄們,可沒想到他們也是一樣說話,說等再過些日子我就明白了。於是我就等啊等,等了幾十年,等到了現在,可算明白了。”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

“原來老師是在說他自己。”

老人憨憨地笑著,反問自己一句。

“可是這有什麼用呢?”

“老師走了,顏回走了,子路,子淵,子有,子貢,子回,子我……”他一口氣說了近百個名字,憋得臉通紅。

“他們……全都走了。偏偏就剩下我一個最膽小最沒用的老不死。我年輕的時候就沒什麼作為,現在老成這樣還能幹什麼呢?”

老人用頭撞著牆,一下一下。

“我連老師曾經說過的話都傳不下去啊!”

“嘿,老頭兒!”

葉初城過來拍他的肩膀。

雪兒拿紗布裹在老人的頭上,像裹著一顆硬硬的黑土豆。

月亮終於在黎明前一刻出來露了臉,淡淡的月暈披在他們身上,深秋寒蟬夜鳴,叫著節奏輕快的曲子,卻說不出地哀傷。

這是孔子之後的第八十年,他的親傳弟子在這八十年裏逐一死去,有人死於戰亂,有人死於疾病,很少有人能像葉初城熟識的這位老人一樣一直活到日暮西山,活到漸漸老死,這該是悲哀呢,還是幸福?

麵前這個瘦削悲苦的的小老頭子,大概是那位先生在世的最後一位親傳弟子了吧?

葉初城幫他蓋好被子,轉身走出屋外,恰遇黎明。

屋內,老人在熟睡中眉頭皺起,口中喃喃。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

“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

“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

“苟誌於仁矣,無惡也。”

……

聲漸慷慨。

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