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上繁星對應地上燈火,東邊明亮西邊稀。
冷風吹得窗戶咧咧作響,有零星的雨點落在臉頰,女孩抬頭看看,懊惱地說:
“要下雨了。”
秋雨是一件很美的事情,詩人常以秋雨為題作詩,意境悠長而哀怨,劍客也喜在雨中揮劍,一招一式都能帶著說不出的滄桑味道。臨淄城東的大戶們尤其喜歡在雨中打傘漫步,然後讓畫師記錄下他們蕭瑟的背影。
這叫文雅。
但城西就反而是另外一種情況了,家家要準備好幾個碗盆來接屋頂和窗戶滲進來的雨水,裹著被子擁抱在一起取暖,詛咒這該死的天氣,還得擔心自家那幾畝薄田。
這是窮酸。
女孩家裏並不窮,但奈何她現在寄居在一戶極其困厄的人家裏,主人懶得要死,偏生還喜歡吟詩,這會兒又在和那個不知名姓的老頭子蹲在唯一沒有雨水滴下的牆角裏交流心得,她一邊小步跑著把盆裏渾濁的水倒出院子裏,一邊擰著濕漉漉的頭發,輕薄的紗衣覆蓋在身體上描出美好的曲線,然而那兩個瞎子竟然連看都沒看過自己一眼。女孩把眼睛偷偷瞄過去,隱約聽到了葉初城吟誦的一句詩,感情充沛意趣盎然。
他抬頭看著雨滴在自己瞳孔中放大,透過小小的雨滴看見陰霾的天空,頓生感慨:
“屋頂好大雨!”
然後揉著眼,嘀咕著:“這裏也漏雨了,看來是該修一修。”
女孩翻起白眼,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她驀然記起去年秋天,好像也是這樣的秋雨,自己離家出走被騙了個通透,到了即墨的時候就像天天蹲在門口的那個小乞丐,頭臉不分清濁不辨,衣服裹在身上像是冰塊,他把自己從街上撿回來,大晚上的挨家挨戶求醫問藥,最後自己好了,他倒落下一身病,養了半個月才見好。
想到這裏她就傻嗬嗬地笑起來,正好葉初城朝這邊看過來,她就笑得更傻了。
“這丫頭,沒病吧?”
葉初城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自言自語:
“還是得找個靠譜的大夫看一看,不然將來嫁不出去了又賴我。”
女孩的表情像笑又像哭。
葉初城更著急了,穿上雨蓑就往外走。
“葉哥哥是個大笨蛋!”
女孩喊著。
“雪兒是個大傻妞!”
葉初城回過頭來笑了,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這才對嘛!”
雨勢越來越大,庭前積水幾乎要淹到門檻,葉初城咬著牙點了燈,三個人一桶水一桶水地往外劃,忙到後半夜終於等到雨停。葉初城實在不忍心拒絕兩雙渴求中帶著威脅的眼睛,加上他自己都饑腸轆轆,所以拿出了放了兩天的存貨架起火燒烤起來。
好大一隻燒雞!
可惜沒有幹柴,三個人隻能等著青煙把雞熏熟。雨後星光從破落的屋頂上直直地照下來,葉初城對麵的老人借著光細讀手中的書卷。
洗漱後換上幹淨衣服的老人更顯老態,須發全白,臉上皺紋如大旱後皸裂的土地,縱橫交錯。他看書隻能伏著身子,把臉湊上去才能看清,顯得特別滑稽。
葉初城問:“這是你自己寫的?”
老人說:“我哪有這樣的本事,這都是老師說過的話,我把它們記下來刻在竹簡上,希望以後有人能看到。”
葉初城問:“總得有個名字吧?”
“我管它叫論語,以後要是有才華的人願意給起個名字,那也挺好。”
“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巧言令色,鮮矣仁。”
“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葉初城一列一列看過去,由衷讚歎:
“說的真好!”
老人則一臉驕傲。
“可是它有什麼用呢?”
葉初城輕輕地說。
女孩看見老人手顫了顫,眼眉低垂,過了好久才小心把書卷合上。
突然他把它扔進火裏,青煙中冒出一絲火苗,香味陣陣襲來,周圍也溫暖了許多。
他看著逐漸燃盡的論語,感受著身上的溫度,老懷安慰。
“起碼還可以烤隻雞來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