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星空下,遼闊大地一片安寧。
有人仰望,有人冥想,有人熟睡,有人輕輕唱。
太公田河今夜擺國宴,場間歌者一人,奏樂者八人,舞者一百二十八人。
有九鼎,俱珍饈。
客席首座葉初城。
“我從二十歲開始就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坐在這裏,”田河右手摩挲著青銅王座,“可直到現在都沒有學會用寡人來稱呼自己。”
“你以後有的是時間習慣。”葉初城淡淡地說。
“我今年一百三十八歲,你覺得我還有多少時間?”
葉初城愕然,到嘴邊的筷子掉到地上:“你都這麼老了?”
“很奇怪是吧?從你認識我開始我就一直是這個樣子,黑發,身體挺拔,說話走路從不拖遝。五十年未曾變過。可那都是偽裝。”
田河把頭冠取掉,頭發散開,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佝僂下去,原本貼身的長袍頓時變得空落落的,風從袖管中吹過,徹骨冰寒。他的臉原本是極有光澤的,頭發也一絲不苟,現在和眉毛一起變成花白色,每一道皺紋都是刻骨的傷痕。
“看,這才是我本來的樣子,是不是很可怕?但我真的老了,老到支撐不住。”
“你這是後遺症,按你的境界不會這麼快變成這樣的。”葉初城皺眉。
“看得真準。我自小身體就不好,修行天賦更差,如果不是生在田家,有那麼多天地靈藥進補,我可能都不會到臨塵,活在七十歲就可以躺進棺材。歲月一邊把我的身體侵蝕得千瘡百孔,一邊又為它注入無限的活力。我白天可以日行千裏力頂千軍,晚上卻連藥碗都端不動,隻能數著時辰挨到天亮。說句實話,我本來沒想到還能再看見你的。”
“我也沒想過會見到這樣的你。你在我眼裏一直都是個混賬王八蛋,可混賬王八蛋該手拿長刀每天上街恐嚇小孩調戲良家女子的……你現在還能站起來麼?”
“大概不能了吧?我把每一分力氣都用來思考和說話,動手的事情交給他們做。你看,他們也能做得好。”
田河把目光投向下麵其他人,長子田剡,次子田午,嫡孫田因齊,還有那個不怎麼討喜的長孫田喜,這些人,大概就是齊國的未來了
\"單從把我請回來這件事上看,你孫子做的的確不錯。\"葉初城表示讚同。
“你還是那麼自戀。”田河笑了笑,\"但是還是謝謝。\"
\"不如把理由當做謝禮?我知道你雖然跟我一樣卑鄙無恥下流做作,但是在對待生死這件事上,我認識的人裏沒有誰會比你更豁達。\"
“你見過三百年前的臨淄嗎?”田河問。
“沒見過。”葉初城老實回答。
“我也沒見過。但我聽人說過,三百年前的臨淄,修行者在城裏禁止動用武力,權貴們上街跟平民一樣要守規矩,國君的宮殿雖然氣派但用的全部都是私庫的錢,人們手裏拿著用正當手段掙的刀幣,排著隊去青樓。”
“聽起來也不怎麼樣嘛!”越陽插嘴。
雪兒把臘肉咬在嘴裏咕嚕咕嚕咽下去。
“那個時候臨淄一年到頭都沒有命案,家家戶戶到冬天的時候去城外圍獵,城門從來都不設十人以上的守衛,城牆用的都是普通坯土,白天黑夜都有各國的商隊和使者進出。”
“要是不打仗,哪裏不是這樣?”越陽嘟囔著。
田河沒有理她,自顧自地說:
“我從生下來就向往那時的臨淄,大家坐在一起,不論出身,誰有能力誰就是大哥,拳頭大的不會欺負拳頭小的。青樓的姑娘們不必迫於強權,擺攤的小販們不用擔心因為沒有背景而被驅逐毆打。我侍奉過兩任齊國國主,不管他們信不信任我,我都在盡最大努力去把這個國家變得更好,但是終究沒有效果,反而在族裏遇到不少埋怨。所以靠著還有一口氣,我把齊國從薑氏那裏接過來,不論對誰都是一個交代。”
“但是,”他忽然用力直起身子,皺紋一點點消失。他指著下麵眾人。
“在我從他們那裏得到一個承諾之前,在齊國真正太平,國民豐衣足食之前,在公平和公道遍行於世之前——”
“我不能老,更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