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宮大殿,深夜裏的風聲吹得咧咧作響,回聲不斷。很難想象齊國最尊貴的地方竟然能這麼冷清,而且隻點了一盞長明燈,燈光搖曳,青銅禦座上的老人麵色晦暗,隱隱不安。
“走了麼?走了吧?”他嘴裏念叨著,“走了走了,我也該走了。”
他顫巍巍地起身,沒有下人來扶,整座大殿裏隻有一個人,這是他給自己準備的墳墓。
齊國國君田河,已經從一個年少不經事的世家公子做到了一國之主,經曆了忠誠和背叛,殘酷與熱血,到過最低穀也登過最頂峰,一生無憾事,可以去死了。
門外衛士的身影無聲地倒了下去,血濺到了柱子上,黑夜裏看不清顏色,想必是滾燙的鮮紅吧?那柱子經年累月地被這麼染,難怪那麼豔。
他看見自己的兒子領著一眾朝臣走進來,像是早朝,於是他也有模有樣地坐下來,麵色緊繃,雙手自然垂握,國君的紫金百蟒袍隨風而起,於平地處炸起驚雷。
盡顯帝王風範。
然而朝臣並不行禮,盡管畏縮低頭,但是一步不退。
“你們不打算說些什麼?”田河目光掃過一圈,最後在自己的兒子孫子身上落定,他看著他們畏君如虎欲群毆之的荒誕神態,一時失笑,一時又失神。
“算了,說不說都一樣。”田河回過神來,身子前傾,“葉初城離開臨淄多久了?”
無人答話。
“那看來他是沒走。可惜我要走了。他終究還是要看著我死。”
“父親……”田剡抬起頭,想說些什麼。
田河不耐地揮了揮手,低頭撫摸身上的蟒袍。
“範氏,中行氏,智氏,晏家,管家,鄒家……你們都來了?有沒來的麼?”
為首一朝臣稽首說:“齊國一百三十二世家盡至,支持大公子繼位!”
“所以最讓你們忌憚的田忌走了不到一天你們就來逼宮了?有些急了。這點不好,改改,改改。”
“兒臣謹記。”
田河離開他的禦座,他的身形轉而挺拔,須發變黑,整個人回到了一生之中最為壯年的時光,卻反而沒有了那股逼人的壓迫感。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階,矯正田剡的身形,掰起他的額頭,四目對視之間火光迸射,那是兩位君主之間的較量,無聲而激烈。
片刻之後田河笑起來,捂著嘴咳嗽,但是還是帶著酣暢的快感,他大步走上台階,坐於青銅禦座,老態龍鍾卻殺伐之氣盡顯。
“我很高興自己有兩個都能做大事的兒子,過去的三十年裏也熱衷於看你們兩個龍爭虎鬥,從鋒芒畢露到深沉內斂,幾乎就是我年輕時候的翻版。看著你們我總會不自覺地憶起舊時光,為了爭得女孩子喜歡盡幹些蠢不拉幾的傻事。跟你們說這些沒什麼別的目的,純粹是人老了以後的自然表現,當然你們對於老了的觀感跟我不一樣,在你們大多數麵前我隻能算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可是我快死了。快死的人想要在世上多留下一些痕跡,給自己的孩子們多一些教誨,在一點上我有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