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的黑白合(1 / 1)

葉初城走出近似荒蕪的院落,抬頭看天,薄霧濃雲,一片慘淡。他本來已經打算離開臨淄城,到了城門看見軍隊,跟田忌說話,心裏轉了轉又走了回來。

是對還是錯呢?

他腦海裏浮現出姬載臨死前的畫麵:微笑著啜泣著歡喜著悲傷著的那張臉,幹瘦的脖子被利刃隔開,暗紅色的血染紅了衣襟,醜中帶著慈悲。

“很早以前父親問我一個問題:死一人活萬人和死萬人活一人該選哪一個?我說全天下的人死光了都不要緊,隻要父親母親還在就好。他搖著頭歎氣。到現在我還是這麼想。”

越陽踮著腳,一路走一路安慰。

“其實那個問題無論選什麼都是錯的,隻是看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姬載就算不自殺也沒幾天好活,你沒必要自責的。”

“他身上背了幾百萬條命,都能悠然自得地在院子裏養魚,我隻背了他一條命,有什麼好自責的?”葉初城笑了笑,“而且有能力做那個選擇題的人,哪個不是王侯將相一般的人物?我一個拉麵師傅都能混到這個檔次,想想都覺得自豪又熱血啊。”他邊走邊自言自語:

“因為你說了幾句話,人死在你麵前,血濺到身上,心裏沒有動搖是不可能的。但再深的感情時間久了大概也隻剩下後悔了。可是後悔有用嗎?我總不能下幽冥把他再撈回來。”

“這世道,沒有誰天定不死的。想活著,要麼靠別人的憐憫和施舍,要麼,就得靠自己。”

走過南門,出了臨淄城,回頭望一眼城牆,他突然低聲道:“這樣幫田因齊抓時間,也不知道將來他會不會請我吃酒。”

太宰府,田午臉色陰鬱地揮手指示仆人退下。田因齊一臉嚴肅地走過來,這是他們父子今天的第二次爭吵。

“姬載自殺了。”

田午聲音低沉,微微眯眼:“師出無名是兵家大忌,無名之兵打的仗再響,也打不出什麼名堂來,反而為人所不齒。這次是我大意了,偏偏在出師這一天姬載自殺,他是早有死意,想以此來脅迫我退兵。”

“那現在怎麼辦?把田忌召回來嗎?”

“不,讓他打,頂住壓力打,能打多久是多久,我不允許稷下學宮第一次現世就麵臨這樣的夭折。如果讓他們撤回來了,從此世家就再不把我放在眼裏。這個仗,必須打。”

“不義之仗,列國已經有理由出兵了,更何況凜冬未過,這一仗不論輸贏,我們都要元氣大傷啊!”

“這點兒損失,齊國還擔得起,我心裏有數。現在唯一擔心的,反而是我們這邊。”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難道還有人敢在齊都太宰府行凶……”田因齊的聲音戛然而止。

“想到了?”田午笑著看他,“這次出兵,伍長以上沒有一個世家子弟,這等於是我已經全麵向各大世家開戰。而我最為倚重的稷下學宮,卻有一半人被派了出去,太宰府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毫不設防過。你不覺得安靜麼?”

風聲透過帷帳,充斥在田因齊耳朵裏。

“這個時候估計大伯都樂壞了吧?”

“豈止豈止,他現在應該已經派人把這裏重重包圍,再糾結一批世家元老,向你爺爺逼宮呢。”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

田午站起來,為自己沏了壺茶。

“你爺爺老了,但他坐在那個位子上,就是不死。總需要有人來推他一把。我也正好需要一個平緩期,讓世家的矛頭暫時不對準這邊。你大伯頭腦簡單又容易發熱,讓他出馬最好不過。”

“可你不怕大伯頭腦再一發熱把咱們倆也順帶著砍了?”

“他不敢。以我在軍中的威望,再加上田忌手裏還握有十萬精兵,要是他敢殺我,國君之位連一個月都坐不穩。”

“所以?”

“所以我們要向強權低頭啊兒子!我們要向他妥協,給他下跪,幫你那個無能又怯懦的弟弟擦鞋,讓他們舒舒服服地當幾個月的國君,讓那些世家們舒舒服服地繼續喝平民的血。”田午給自己倒了杯茶,再倒一杯遞給田因齊。他把滾燙的茶水一飲而盡。

“然後等田忌載著滿滿的戰功歸來,我要把他們全都五馬分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