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淡的日光在上，行人背著包袱緩慢前行著，他周圍零零散散，聚集了這樣那樣的老人和小孩，婦女大多蓬頭垢麵，即使原本可能漂亮的臉和身段都被很好地掩飾起來。道路並不很寬，加上要給行軍的軍爺們騰路，他們就隻能推推擠擠走在平常僅能兩人並行的泥濘雪地裏。沒有人的鞋子是完好的，甚至不足以禦寒。小孩把撿到的幹淨樹葉收起來藏進衣服裏，除了保暖，餓的時候還可以用來果腹。老人拄著人骨做成的拐杖，口中述說著遙遠的故事。
這是從最近的地方逃難來的難民，那座號稱可抵十萬大軍的徐州城在箭矢和火球的猛烈攻勢下沒能撐得過一個月，守城的將軍帶著他的手下拿了足夠多的糧食和財物以後倉皇出逃，齊軍把沒有能力養活的老弱病殘驅趕出城。他們和其它地方的難民一起奔波在生存的路上，舉步維艱。
一股股人流在燕國的大地上穿梭前進，交錯前行，沒有終點。
百裏外的徐州城，勝利的齊軍驕傲地在城牆上的每一個角落插上自己的旗幟，談論此次的戰果和軍功。
“以大將軍這次的功勞……大概都可以封地了。”
“這麼年輕，從來沒有過的事，總是不大可能的。而且我聽說臨淄那邊出大事情了，太宰大人……不對，是太公他老人家……走了，繼位的是大公子田剡，就那個逼死自己妻兒的……而且還好死不死地拿到了周王室的詔書，名正言順的……”
“誰當國君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老老實實打仗活命，回去領軍功不就完了?橫豎又輪不到你當國君……”
“木頭腦袋是吧？大將軍一直都是支持二公子繼位的，這次老太公走得不明不白，連個遺詔都沒留下，二公子能服氣嗎？要是二公子心裏不痛快，大將軍又是除了打仗什麼都不考慮的死腦筋，被人一蠱惑，搞不好就要出大事……”
“總不至於……把大公子打下來吧？”
“誰知道呢……哎哎，快幹活快幹活，那個小王八蛋又來了，打仗沒他什麼事兒，死人財倒發得不少，真不知道二公子派這些人來幹嘛……”
鄒忌麵不改色地走過竊竊私語的兵卒，在屍體上翻來覆去地搜刮，終於摸出幾枚燕國製式的刀幣，心滿意足地離開。
他身後是成百上千具殘缺或完整的腐屍，按照要求每一具都被扒得隻剩下一副盔甲，然後沉入即將解凍的大河。齊人把凍達數尺的大河鑿開窟窿，把燕人的屍體扔進裏麵，等到來年開春，春汛時河水上漲，屍體就會被衝到東海。東海的海神享用了足夠的祭品，可以保證一整年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大概再有最多半個月就是春汛，冰雪消融萬物複蘇，惱人的死人味道會被衝得一幹二淨，大軍整裝待發，繼續攻打下一座城池，留下要休整好一段日子的斷壁殘垣和荒無人煙。
戰場上有那些死者的親屬想要認領的屍體，繳納了足夠的贖屍費之後就可以抱著屍體痛哭和哀傷。當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下完，基本就能確定不會再有多少人死了。那個時候可以考慮封地和領民，如果太過貧瘠的話還可以要求大筆的贖金把它再還回去。曾經有人意圖要一直打到燕都城下，那樣就可以把整個燕國南境都納入齊國版圖。甚至稷下學宮的先生們探討過滅亡燕國的可能性，但是打過第一場仗以後，他們就緘口不言了。戰場上的士兵看見的是敵人的死亡，戰場上的軍師，被重重保護以後，看見的隻有自己人的死亡了。
蜿蜒的河水清清，從昆侖山一路而來，見證過落葉，融雪，鮮花綠葉和海枯石爛的愛情，直到終點它才看見了人間最大的慘劇，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還有青山留不得埋骨地，恩愛不能到白頭。
所以就裹挾著無人計數的孤魂，一路奔向浩浩蕩蕩的人間盡頭，死生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