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徐州城西南二十裏處,趙魏聯軍在此安營紮寨。大河橫亙在他們與孤立在城內的齊軍中間,在晚上兩邊營火燃起的時候,像是一條黑色的緞帶,星光投射在上麵,能勉強照得出灰色的人臉。
大將軍吳起依舊是南人的裝扮,隻著一件中衣,腰佩劍,腳著步履。但是其他的士兵,修為在洞玄以下的普通步軍,夥夫和雜役,已經裹上了厚厚的大衣,在不影響戰力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把自己隔絕在冰雪之外。燕處東北,一年都難看見春暖花開,肅殺的氣氛烘托得戰場更顯蕭瑟。大多數人的心裏是沒有想過要開戰的,畢竟這麼冷的天氣,不管是撞開那重逾千鈞的城門,還是登上數十丈高的城牆,都代表著誰都難以承受的傷亡。行軍途中遇上的齊軍,也是盡量都避開不戰,除了趙魏兩國國君一些隱晦的心思以外,恐怕這位被趕鴨子上架的大將軍,心裏也是不願意打仗的。他們曾經見過齊燕大戰之後的痕跡,道聽途說之中也打探了不少的情報,從行軍,布陣和戰法各方麵來考量,除了一開始人數和軍械上麵的優勢,齊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連下燕國十二城,就靠那個第一次帶兵打仗的田忌將軍了。
吳起在任何時候給人的感覺都不太好,他還遠遠不到三十歲,已經看不見血氣方剛和好勇鬥狠的氣勢。初來魏國的時候,他穿著破爛的甲衣,利劍隨時都會出鞘,隻要在視線之內都能聞到極其濃厚的血腥氣。他是丞相李悝的師弟,卻不見丞相對他有過任何的描述,遑論讚譽。國君相問,也不過給出了“可為將,為將戰則必勝,不為將請殺之”的無情諫言。他為人淡漠,所以彰顯才華就要付出比常人大得多的代價,第一次是他的妻子,第二次是他的師兄,兩個最親近的人都沒有了以後,恐怕祭品就隻剩下自己了。五萬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還是有些施展不開手腳啊。
他這樣想著,身後有人走來,腳步聲輕到剛好讓自己聽見。巡邏隊在五十丈開外,如果此時出聲可以讓他們聽見並且警覺戒備起來,但那時應該會有把見血封喉的劍順著喉嚨出聲的方向橫切過來。即便洞玄三品的小宗師也很難從背後防禦與自己實力相近的敵人,求救和自救都來不及,那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不過所幸不是敵人,他把劍柄抵在自己的腰身,目光如墨一樣侵襲過來,帶著戲謔的語氣說:
“我印象裏的吳起大將軍可不會這樣毫無防備。”
“這裏是我的地盤,我很確定沒有人可以在這裏殺死我。”他依舊淡漠地回應,“你戴的鬥笠真醜。”
“不,隻要長得俊俏,穿什麼戴什麼都會顯得俊俏而且,這裏是燕國的地盤。”
“你大概還不了解狀況,燕齊已經達成協議,齊國占下的十二座城池歸還六座,剩下六座從此會插上齊國的旗幟。但齊軍退兵之前,誰的拳頭大,這裏就是誰的地盤。”
“代價呢?”鬥笠下的陰影問。
“二十年的通商自由,貨物的平價交換,和相當於齊國三成鹽稅的銀礦。”
“這樣看起來好像反而是我們賺了一樣。”
“因為困在你們這裏的十萬齊軍是齊國兩公子爭奪國君之位的重要籌碼。雖然大公子田剡現在上了位,但他們二公子田午竟然還能隔著萬裏之遙說服你們國君談判,我很好奇他是怎麼做到的。”
“這大概要問問那位鄒衍先生,他是怎麼越過重重防線見到我們的國君,又是用什麼妖術迷惑他答應那些條件。這個冬天燕人死了將近十萬,屍體被他們填入大河衝走。最後竟然就這麼輕描淡寫地結束了。我甚至都沒有見過一個齊人的俘虜。”
“隻能說明你來的太遲,不然我路上還殺了幾個。”
“好了我不想再說這些了。一軍主帥偷偷摸摸跑來異國軍營已經夠丟人了。還老被這麼諷刺,再過一陣我估計就要罵娘了。”
“樂羊?你是叫這個名字吧?我聽說你也是第一次帶兵,沒問題嗎?”
“比起你的光輝事跡來說還是自愧不如,但是打一個小小的突擊戰總還是沒有問題的。”燕國大將軍樂羊摘下鬥笠,麵朝西北,年輕一如身邊的吳起。
“整個天下都以為你們趙魏聯軍是來助我燕國抗齊的。隻是不知道中山國的人早上起來看見燕趙魏三國十五萬聯軍列陣國門之前,他們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