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蕩十年再十年(四)(1 / 2)

早春的陽光灑滿大地,北方耐寒的植物便早早地突起了頭,貪婪地吮吸著這陽光。行過溪水的地方,在漫長的冬季之後,開始有遊魚頂破堅冰,冒出頭來看這朦朧的景色:樹上的雪化成水滴滴到麋鹿的眼睛裏,遠方的寒山棲息著獵鷹,白色的兔子在它爪下瑟瑟發抖。冬眠的蛇,築巢的鳥,還有獵人們最喜的野豬……原野上的一切,在冷風徹骨之中,艱難而堅定地活過來了。

隻是除了人。

寒衣寒室寒食寒骨,活著的形同槁木,死了的青山作墳百草為墓,千裏之地,魂堆魂骨堆骨,分家不易。

在從上古至今無盡歲月的積累中,他們有禦寒的衣物,有果腹的熟食,有了千百年流傳的知識和技巧,足以應付幾乎所有曾經出現在史書上的天災,他們本該是活得最隨性灑脫的生靈,如今卻過得最為艱難。他們因文字和語言而相互熟識,又因看不懂的人心倍顯寂寞。

孤獨的姬窟行走在天地之間,山水之中,看慣了宮樓閣室的他,第一次發現沒有被關在鳥籠裏的黃鶯叫起來那麼好聽,就像是山裏唱的歌。

狄人的國度破滅得毫無征兆,姬窟回想起那天早晨,據守的將軍剛剛傳來的捷報,朝堂上大臣們伴著酒香的溢美之詞,和著歌舞一同被飲下了喉嚨……火辣辣地疼。

十七歲的少年逃脫了死亡,饑餓和寒冷的侵蝕,卻仍然不由自主地恐懼甚至戰栗。他在夜裏毫無征兆地醒來,眼前一片血肉模糊。跟隨他逃亡的朝臣和宮人,有的在半路上死去,有的選擇就地蟄伏,還有人去很多地方拉起了軍隊,屍橫遍野。唯一慶幸的是很少聽到見到叛變,畏戰和臨陣脫逃,這說明狄人的骨子裏還沒有爛,爛的隻是他這個不合格的國君。

那就有的救。

姬窟這樣想著,替無數死去的人們向神祈禱,神聖又虔誠。

“呀呀,你這樣完全不像一個昏庸的君主了嘛!看這樣子簡直是虞舜在世啊!”身後嘲諷和驚訝的聲音穿過來,是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身穿黑衣,破草鞋,臉上的表情真摯,真摯的壞人。

“我本來就不昏庸,隻是現在不是君主了而已。”姬窟翻了個白眼,坐在小溪邊的石頭上。

“倒是你,整天遊手好閑,一路過來不是調戲小姑娘就是騙人錢財,死了活該下地獄。”

“公子我長命千歲,福壽延年,閻王小兒都要賣我三分麵子,誰敢叫我下地獄?”

“那你還跟著我跑路?怎麼不回家享你的福?”

年輕的男子頓時黑了臉,不說話。

“無家可歸,無家可歸,說的就是咱們這幫難兄難弟啊!”姬窟四下掃了一眼,一百多個人饑腸轆轆,像是盛世逃荒的乞丐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