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北國邊境,身披白裘的少女站在高山上,看見遠方逐漸佇立起來的一道高牆,烽火狼煙盡收眼底,麵色戚戚。高牆的另一邊,日漸高齡的燕國國君第一次登上北境長城,遙望河山,蒼涼滿目。這一年新舊交替,無數的悲歡離合上演,老人歸土,新人拔芽,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不舍晝夜。
在已經被劃給齊國的徐州城內,無數流民的去留,規則的重新製定,錢幣的統一,度量單位和工具的確立,更麻煩的文字的更迭,都成為征燕大將軍田忌日夜不眠的理由——更何況,這裏已經被確定是他的封地了。
然而麻煩卻接踵而至,國君的輪換讓所有人都茫然失措,前幾天僵硬地回絕和斥責使者的傳言私底下早已流傳開來。緊接著,新任的國君派出了另外一支隊伍,目前已經趕至燕齊邊界。那是世家所統領的私人軍隊,數量不多戰鬥力驚人,搬山之上洞玄之下的修行者比比皆是。雖然目前還沒有真的打起來——自己人打自己人,征燕最後若變成這樣也真就成了笑話,但是如果大將軍這邊還是不肯讓步退兵的話,就真的是腹背受敵了。憑十萬血肉之軀,怎麼跟兩個泱泱大國對抗啊!更何況還有一家妻兒老小……
但這十萬人,是真的做足了舉世皆敵的心理準備的。
情勢這樣緊張著,稷下學宮的先生們一次次地推演,一次次地不盡人意。打了勝仗的將士們緊握手中的劍與長戈,夥夫更加賣力地收集食材,謀士們四處遊走去爭取時間。然而不義之師的名聲傳遍四方,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他們變成棄子了。
午夜裏終於有人開始痛哭,嗬斥聲和哭聲夾雜在一起……燈火通明。凜冬已過,和平年代大半人都應該卸甲回家種田,然而此時他們拿著喋血的殺人利器,準備隨時埋葬生命。
“所以這就是你們的辦法?”田忌看完了手裏的密信,不可思議地看著對坐的人。
“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場光明正大的刺殺上麵?”
鄒忌聳聳肩,有些無可奈何。
“這也是我在所有環節裏麵最疑惑的一點,”他盯著田忌,兩個人眼中燭火搖曳,“大公子憑什麼覺得你能突破重重阻礙,殺回臨淄?”
嚴閉的門窗被風吹開,冷冽的氣息隔絕了溫度,下人們的目光向這邊投射過來,他們顫抖著向這邊移動,想要開口,卻被鄒忌一拂袖掃出庭院外。四下寂靜,門窗再次閉合,燭火重新樹立在二人中央。
“……想不到……征戰四方的將軍有一天會變成一個見不得光的刺客。”田忌率先笑了起來,飲一口清酒。
“不,”鄒忌也退回原位,飲茶微笑,“現在我才是大將軍。”說話間他的臉開始變形,鼻子扭曲,額頭增寬,臉頰凹陷下去,臉型更加冷峻瘦削,就連平日裏勤加修剪的小胡子也慢慢褪去,徹底成了田忌的模樣。
“啊我這張帥臉,要再保養整整一年才能恢複原狀。”
“我一想到扮我的是你就覺得特別惡心……”
“好了挖苦到此為止。計劃非常清楚,簡單又暴力。你要在二月十五新君祭天之前,穿過燕齊邊境,奔襲千裏,在祭天之時砍下田剡的頭顱。怎麼樣,是不是感覺責任重大前途未卜?”
“卜不卜的最後不都是墳墓?難道我這輩子還能上天不成?”田忌自嘲道。
他換上一身黑衣,最後檢查了自己的佩劍,在寒冷的夜裏,就要出發了。
“等一下。”鄒忌開口說道,黑衣的刺客轉過身來看他,“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從第一次見麵就互相看不順眼,但我來到臨淄,除了因齊公子就沒有看我順眼的。你是第一個那群人裏願意跟我說話的,我們還吵了一架。”鄒忌笑了笑,把酒杯遞到他身前,“後來出征,你一路連打連贏,軍威和名聲都打下來了,我卻越發惹人厭憎,你還願意跟我說話,我其實是很感激的。”
“如果不是你,我和稷下學宮也會有不少問題,而且你……嗯……籌措的軍餉確實派上了很大用場……”田忌笨拙地回答。
“媽的你能不能別提這件事情……怎麼說呢?雖然我打仗不在行,但打仗之外的事情,隻要不死人,我都還是能擺平的。所以你走了以後不用記掛,你的兵,一個不少地等著……那就最後祝你成功,不會死在路上……還有,一切為了齊國。”
田忌舉起酒杯一飲而下:“為了齊國。”
他推開門,早晨的陽光鋪陳進來,照進房裏,有著微微的暖意,兩個人影子交錯,淡淡地成了一條細微的線。那線慢慢拉長,變細,最終一分為二。
“對了,你剛才問我,為什麼二叔可以相信我能從這裏回到臨淄。那是因為……在洛家大小姐和晉國長公主學到天一劍經之前……”
“葉初城就已經把它傳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