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和風細雨的好天氣,田家兩兄弟隔著染血的人海對視,猶如神鬼。逆賊,討伐的聲音不絕於耳,天地之間卻仿佛靜寂,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砰砰,砰砰,砰砰……砰!
終於有人死去,血濺三尺。人們驚愕地看著他,是司禮官的隨侍小童,他見自家的主人被砍傷,憤怒地上前,在推搡中被撞到了一方石板上,腦袋蹦出血花,但口中依舊叫罵著,在某個時刻,利劍穿透了他的胸膛,十五歲的小童睜著眼睛張著嘴,叫罵聲戛然而止。
而嘈雜熙攘的人們終於也停下來,捂著各自的傷口,圍繞小童讓出一塊空地。司禮官蹣跚走過來,想對他說些什麼,動了動嘴,最終沒有說話。他跪在地上,憤怒的表情褪去,呆滯的目光指向前方,眼淚流在地上變成鮮紅的血色。
田剡終於走下天台,他不再微笑,步伐也不像之前那麼穩重,君主的威嚴化為哀傷,哀傷浸滿人群。
“還要死多少人?”他看著田午,語氣平淡地問道。
“齊國人多,死不完的。”田午笑著回答。
“可他們不應該死的。至少不應該這麼死。”田剡說,“死在戰場上,死在徐州或者更遠的地方,那樣的話他家裏人也能體麵一些。現在他死在這裏,我該怎麼和他的家人交代呢?”田剡走上前,把小童的衣冠收拾整齊,替他合上了眼。
“我總要給出一個交代呀!”他感歎著說,從旁邊的人手中奪過利劍橫在田午頸上,兩個人隔著不到一寸的距離,呼吸可聞。
田午感受著劍上的涼意,笑得更開心。而周圍人愈加憤怒。
“大哥,大哥……田剡,你當國君三個月,九十天,舉止得體,談吐有帝王之氣。你手下能臣居多,又有世家的支持,做起事來總是一帆風順,大家誇你是個好國君,忘記了以前的事情,你把嫂子活活逼死……你開始緬懷過去,珍惜生命,每天都多愁善感,但依舊不誤國事……你終於開始變成父親的樣子了。”
田午感慨地說到,深色落寞。人們放下了手中的兵器,靜靜聽著。雷聲漸息,田剡握劍的手不見有絲毫鬆懈,他聽著田午說話,把自己當成了路人。
“……今天你看見他死在你麵前,隻有十幾歲,你變得悲傷,悲痛,不能自拔,但你依然保持風度,你的智慧和勇氣告訴你殺了我就能解決一切問題——既報了仇,祭天大典也可以完美謝幕,所以你拿著劍架在我脖子上……但他死了,十五歲的孩子死在你麵前,你對他的死感到喪子一般的悲痛……”
“……可你無能為力。”
田剡拿劍的手微微顫抖,司禮官的目光照過來過來,看著田剡第一次有了絕望的情緒。
“是啊,你有抱負,有宏圖,你睿智又進取,除了年輕時候的那件荒唐事情之外沒有過任何過錯。哪個方麵都能照顧得好,即使麵對乞丐也能拱手向他問好,請他吃一碗救命的拉麵……在大多數人裏,你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但那遠遠不夠。”田午斬釘截鐵地說,須發盡張。
“就像今天這樣,他死在你麵前,你隻能看著,他死之前你什麼也做不了,他死之後你連個合理的借口都找不到,你怎麼能安慰他的家人呢?”
田剡把劍鬆開,叮咚的響聲墜地,如同驚雷。
“這是今天大家還在克製的情況下,隻死了一個人,如果你衝動了,或者哪一個人衝動了,死的會是成千上萬。而你是國君,你的國家每一天死的人都遠遠不止這個數目……你還有生殺大權,隨便一句話就是屍山血海。去年齊國無家可歸,無物可食,無衣可穿的難民有將近三萬,你一句封城,三萬人在外麵冰天雪地裏凍死餓死,今年他們散落四方,隻有兩萬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