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兩個女兒後，麗娟終於如願以償的生了個兒子，這年她三十三歲，這個兒子已經是她的第六個孩子了，家裏還有三個女兒，為了生這個兒子，她和丈夫就像打遊擊一樣東躲西藏，可謂是嚐盡了生活中的各種心酸。到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原本第三個孩子也是一個男孩，可是在一歲多的時候，卻因為生病不幸夭折了，重男輕女的思想在農村就像吸食鴉片一樣難以去除，麗娟也是一樣為了生個兒子給丈夫傳後，她把四女兒和五女兒都送了人。
：“這孩子怎麼不哭呢？”接生婆有點著急的說，這樣的情況她也經曆過，但是那都是難產的孩子，生下來就沒了呼吸，可這孩子看著好好的，怎麼也不哭呢？她這一嘟囔，海濤和他姨媽也著了急，圍著接生婆問：“怎麼辦啊？快想想辦法啊？”麗娟聽著他們說的話，躺在那裏更是心急如焚，她不能動，隻是哭著問他們怎麼了？姨媽看看孩子，又看看她安慰著說：“麗娟，別擔心啊，孩子看著好好的呢？可能是嘴裏被東西堵住了，讓接生婆想想辦法，不會有事的。”可她心哪裏能放的下啊？躲了這麼多年，才終於生了個兒子，要是再有什麼事情可怎麼好？她兩眼含淚默默的祈禱著：老天，你別讓我的希望又落空啊？
接生婆也急了，把孩子翻過來拍打著後背，還是不管用，海濤隻是站在那裏急的也插不上手，秉著呼吸看著接生婆，接生婆又把孩子頭朝下的倒了過來，拿針狠狠的紮了孩子的腳丫子，這才聽到了孩子微弱的聲音，麗娟的心早已嚇得噗噗的跳，聽著兒子終於哭出了聲，懸著的心還是揪著，她憂心的問：“這孩子哭的聲音怎麼這麼小啊，不會是有什麼毛病吧？”接生婆對她說：哭出聲就好了，不過這孩子挺瘦的，得給多補補。也沒什麼事了，你好好休息著吧，我回了。”姨媽就送接生婆走了。海濤卻不管聲音洪不洪亮，看到兒子哭了喜極而泣。
等姨媽回來，他和她把孩子用小被子包好，抱過來給麗娟看，傻傻的對麗娟說：“媳婦你快看，他長的多像我，我們終於又有兒子了。”麗娟看著他懷裏瘦小的兒子，滿臉的褶子，像個小老頭似的，幹幹癟癟的，一看就知道是營養不良。這兩年為了生個兒子，他們四處漂泊，好像逃難似的，家裏又是以種地為生，本來糊口都成問題，還別說買營養品了。她除了生大女兒和二女兒的時候還能吃點營養的東西外，其他的幾個都沒補過。
姨媽看海濤隻顧抱著孩子看，責備海濤說：‘你先把孩子放麗娟身旁，給孩子喂點水？”聽到姨媽的提醒，他才不好意的把兒子放下。麗娟看著瘦弱的兒子，心疼的哭了起來，剛剛生產完現在是沒有奶水給他吃的，姨媽見她哭了，知道是心疼孩子，歎口氣輕聲對她說：“麗娟，月子人是不能哭的，將來對眼睛不好。”
：“姨媽，你看看這孩子多瘦啊，我心裏難受，現在連買包奶粉的錢都沒有，唉，將來拿什麼養啊？”
：“你別擔心了，剛才我讓你姨夫已經出去買了一包，等喂完水後，再喂他奶粉，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自己的身體，否則沒有奶水，更養不好孩子了。”
她聽姨媽這樣說，心裏更加的難過，愧疚的看著姨媽說：“唉，姨媽，這幾個月真是麻煩你了，等海濤賺了錢，一定還給你們。”
：“你看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海濤自小就在我家長大，我還和你們計較這些啊？好了你什麼都別想了，先休息著啊，我出去給你姨夫說說。”
海濤把水準備好後，給兒子趕緊喂上，看著兒子的小嘴用力的吸吮著，心裏的喜悅溢於言表，這下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轉眼孩子滿月了，他們在姨媽家逃避計劃生育的日子也有三個月了，姨媽倒是對他們說的過去，但是姨夫的臉色可就忽陰忽晴的，海濤哪天打工賺點錢交給他的時候，那臉就像看石榴花，一層一層的，如果十天半個月的沒見海濤買點東西，那臉就和沒熟的石榴鐵青著。麗娟早就看夠了他的臉色，現下自己也出了月子，早早的丈夫商量著回家。說話的空就收拾好了東西。
當回到闊別半年之久的家，院子裏已經長滿了雜草，兩棵榆樹長的越發的高大了，幾乎遮住了整個院子，那棵沒有經過管理的石榴樹上，沒想到還掛著幾顆紅紅的石榴，全都露出了紅中透著黑的牙齒，咧著嘴，笑著，好像是在歡迎麗娟他們回家。麗娟抱著孩子小心翼翼的走著，海濤打開屋門猛的鑽出了幾隻老鼠，倒嚇了麗娟一跳，屋子裏已經布滿了厚厚的灰塵，海濤對她說：“你抱著孩子先到鄰居奶奶家呆著吧，等我打掃好了去叫你。”
麗娟抱著孩子到了隔壁的奶奶家，一個胡同的左鄰右舍聽說他們回來了，都跑過去看她和孩子，祝福她終於圓了心願，麗娟笑著和這個那個問長問短，正聊著熱乎呢？海濤收拾好了屋子，過來喊她一起回了家。麗娟就邀這些人到自己家裏去，那些人看他們剛回來肯定要忙，就都說改日，各自散了。
他們安頓好以後，村上的大隊查計劃生育還是很緊，白天麗娟的丈夫出去種地時，就把麗娟和孩子鎖在家裏，麗娟的丈夫海濤自幼是個孤兒，所以照顧孩子的事情也隻能麗娟自己一個人操勞，偶爾她的母親過來給送點吃的。寄養在母親家裏的二女兒芸芳和三女兒芸蕾也就隨著姥姥一起回到了家裏，順便幫幫母親幹點家務，照看一下弟弟倒也頗能為母親分憂了。
另外一個大女兒芸芬寄養在她的二姑家裏的，因為她已經上三年級了，住在那裏離學校也近些，那兩個女兒都還沒到上學的年齡，這天芸芬放學回家聽她姑姑說媽媽和爸爸都回來了，而且還帶了個小弟弟，兩個妹妹也回家了。
芸芬嘴裏嘀咕著：“帶了一個小弟弟？”她的腦海裏突然就浮現出媽媽抱著以前的那個弟弟坐在路口嚎啕大哭的場景，她還記得周圍有那麼多的人，她當時才五歲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是她對那個弟弟所有的一切的唯一記憶。
如今聽說自己又有了一個小弟弟，她高興極了，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爸爸媽媽和弟弟妹妹了，她就央求二姑趕緊把她送回去，可是二姑的話卻讓她迫切的心情瞬間打了個滾，二姑說弟弟妹妹都在家，你媽媽還不能出門，要不然被村裏的領導知道了，會把你弟弟帶走的，也會把你爸爸媽媽給抓起來，所以你不能回去看。
聽二姑這麼說，她小嘴一噘就氣的不樂意了，在地上恨恨的轉了幾個圈說：“那為什麼妹妹都能回去了呢？”
：“你兩個妹妹不用上學啊，所以待在家裏不用出門，你還得上學，要是來回出門不就被別人知道了嗎？”她二姑邊說邊提著豬食去喂豬了。
芸芬氣的轉身正好看見她的大表哥正幸災樂禍的看著她，本來就沒好氣的她從地上拿起一個石子就朝他扔了過去，誰知道沒打著，她接著再去撿石子，而她的大表哥卻撿起她剛扔過去的石子，朝她扔了過來，正好打在了她的頭上，她就哇的一聲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她二姑聽到她的哭聲，扔下喂豬桶就跑了過來，看他們又打了起來，就去追她的大表哥，可是哪還有這小子的影子，隻好反過來哄哄她。芸芬抽抽噎噎的半天才停止哭聲，心想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自己來以後，她的大表哥就和她處處作對，有時候她在院子裏玩石子，他在屋裏寫作業，好像那石子也吵不到他，她是這樣覺得的，事實上石子的聲音是不大，可是她邊玩邊笑，還大聲的數數，這就會影響到她表哥寫作業，她表哥聽到芸芬在外又笑又說，本來就不喜鬧騰的他就從屋裏直奔出來，把芸芬的石子抓起來就給扔掉，嚇得芸芬在一旁哇哇的哭。要麼就是吃飯的時候，夾菜必須隻能夾自己麵前的，如果在菜裏亂翻一下，他當時就把菜直接倒在桌子上，然後把碗一摔就走了，所以芸芬一到吃飯的時候都是等她的這個怪癖的大表哥吃完以後自己再吃。
俗話說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吃肉呢？時間久了，芸芬在二姑家適應了以後，就不會甘於總被大表哥欺負了，她慢慢的學會了反抗，有一次等她的大表哥寫完作業後，看見他的作業本忘了收起來，她就悄悄的跑過去把一整瓶墨水全倒在他的作業本上，要不就把自己玩夠的石子和上土放在他的床上，要不就把他的鋼筆藏起來等等，當然這一切她的大表哥最後都知道是她幹的，但是由於他媽媽的庇護他也隻能對她吼幾句，卻不敢打她一下。有時候她遠遠的看著大表哥憤恨的眼神，躲在二姑身後還故意扮鬼臉來氣他。
芸芬還有一個二表哥，這個二表哥和大表哥好像不是一個媽生的，他活潑好動，最喜歡帶著芸芬到處去玩了，她也最喜歡她的這個二表哥，在二姑家的這些日子裏，她唯一的玩伴就是他，那時候二表哥經常帶著她到一個嶺上去，那嶺上可以說是風景秀麗，有溪水有樹林，還有各種各樣叫不上名的鳥兒，二表哥還是捉小鳥的能手，布置好的網很少有落空的時候，不過大多數都是小麻雀，捉到後再用繩子拴起來給她玩。但是這些被她拿回去的小鳥幾乎都被她的大表哥給放了，芸芬和他哭鬧也無濟於事，二姑和姑父都忙著種地也沒有時間給他們斷案。
有段時間，芸芬實在是受不了，就告訴二姑去她的姥姥家住幾天，然而姥姥家離學校特別的遠，將近有七八裏路的樣子，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步行去上學，如果想走近路就必須經過一片墳地，芸芬每次走的時候從來都沒有睜過眼睛，她總覺得身後跟著許多的影子，好在熟悉路，倒也一次沒有摔倒過；二十年以後芸芬對丈夫回憶那段時光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就那麼大的膽子，放在現在讓她走她都沒有這個勇氣。也可能小的時候心裏都比較單純，心中坦坦蕩蕩的也就沒有什麼多大的畏懼。
中午放學的時候因為學校裏沒有食堂，如果在二姑家用不了五分鍾就走到了，但芸芬想起大表哥看她不耐煩的表情就不願意回去，還是硬著頭皮大熱天的往姥姥家裏趕，這天中午吃完午飯，就快到上學的時間了，每次芸芬都抄近路，這次想著不走那片墳地了，換條路吧。
於是她就繞到了另一條路上來，走到另一個村子裏的時候，當時正是酷暑三伏天，路上根本就沒有人走動，大概所有的人都在睡午覺吧，芸芬還一邊走一邊想著，卻突然聽到了一陣狗的狂叫聲，把她嚇得一個激靈，四下裏瞅了瞅也沒發現有狗啊，這一抬頭差點把她嚇倒在路上，隻見一條大狼狗正虎視眈眈的站在房頂對著她狂吠著，她嚇的腿都軟了，想倒回去吧，上學要遲到了，往前走吧，眼看著這比她還要大的狗要跳下來就能把她給吃了，這可怎麼辦是好啊？正猶豫著隻見這狗一個勁的往前走，每走一步芸芬就退一步，可眼看著這狗就要 跳下來了，她幹脆把眼一閉，心一橫就朝前跑了去，剛跑過那屋子，那狗縱身一躍朝芸芬追了去，芸芬回頭看它追了過來，嚇的沒命的叫喊著，拚了命的往前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看，跑著跑著的時候突然想起來聽人說，狗最怕人蹲下拿東西了，那樣狗會以為拿東西打它，她就馬上蹲下撿地上的石頭，石頭還沒摸著呢？回頭看這狗已經朝她惡狠狠的撲了過來。
八成這是一條餓瘋了的狗，根本就沒有害怕的樣子，芸芬尖叫著嚇得閉上了眼，準備當狗糧了，卻聽到了狗“嗷”的一聲慘叫，趕緊睜開眼看時，那狗竟一瘸一拐的逃走了，看著她好一陣納悶，驚魂未定的她隻見一個中年男人慌慌忙忙的跑過來，扶起她問有沒有事，芸芬一邊哭一邊搖頭，她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了，那人仔細的看了看她確實沒什麼事就離開了。
芸芬在經曆了剛才的事情以後，差點虛脫了，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一邊哭著一邊挪著，也不知道怎麼到的學校，到了教室坐下來的時候還仿佛做了一場夢似的。
事後的第二天芸芬就又重新回到了二姑家裏，不管大表哥多麼的不歡迎，她也決定不走了，她怕在路上再遇到一條狗恐怕就沒那麼幸運了，自打那件事以後，芸芬看到所有的大狗小狗都發怵。
現在她聽說爸爸媽媽回來了，她是多麼迫切的想要回到自己的家裏啊。可是二姑告訴自己現在還不能回去，但是她一天也不想再見到她這個可惡的大表哥了，而她的大表哥知道她爸爸媽媽回來了，也巴不得她趕緊離開自己的家。
這天中午放學以後芸芬沒有回二姑家，而是偷偷的跑回了自己的家，她來到自己家門口的時候果然看著大門在外麵鎖著，她趴在門縫裏往裏看，正瞧見自己的兩個妹妹在院子裏吃石榴，她就趴在門口喊芸芳雲蕾，芸芳和雲蕾沒有聽出來是誰，連忙跑到門口一看是大姐回來了，於是趕緊跑回屋裏告訴媽媽，麗娟聽兩個女兒說芸芬回來了，也是十分的想念這個大女兒，想起來自己原先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女兒，現在得有半年沒見她了，連忙出來把鑰匙給了芸芬，讓她自己把門打開，芸芬個子太小，還夠不到門上的鎖，她就兩條腿叉開蹬著門扶住牆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鎖給打開。
見到媽媽的那一瞬間，芸芬反而覺得生疏了，也有點不好意思，連媽媽都沒有叫，就和兩個妹妹一起進屋看弟弟去了。麗娟看著自己的這個大女兒突然間覺得自己欠孩子們的太多了，忍不住哭了起來，又怕女兒出來看見，趕緊又把眼淚給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