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交易(1 / 2)

柳姑娘死後,時間成為一種折磨。它嗖嗖嗖嗖,像一把無形的刀鋒,橫七豎八地把心尖割出口子。石默默地盯著眼前的空地——那曾是他的婚姻殿堂,如今物是人非。四處零落的花瓣一點點枯萎,最後化成泥,就像柳曇花一現的命。石盡量不去想這些,可他做不到——現實正**裸地盯著他。

接下來的整個夏天異常炎熱。烈日當頭的時候,石恨不能一頭磕死,所有心事都無法躲藏,毫發畢現地被太陽照亮了每個細節,讓當事人無地自容。最難熬的是中伏那二十天,濕熱的霧氣像一張棉被籠罩了山穀,石每天大汗淋漓,卻從心底滲出冰涼的血。他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張力從內心迸發出來想要把自己碎成千片萬片,他也想不計後果地滾下山去好把這情感宣泄出來,可還是抑製住了這衝動。朋友們都很擔心他,卻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大家認為閉口不談柳的事或許能讓石心裏好受點。石非常煎熬。他咬緊牙關想一個人把這段日子撐過去,最後失敗了,在發瘋之前跟朋友們懺悔起來。

“都是我的錯!”

朋友們一下楞了。

“我不該和她結婚!”

“如果不是那樣,”石看了一眼無語的夥伴,“柳就不會死了!”

小鳥盯著石沒說話。鬆鼠盯著地麵不知道在想什麼。蝴蝶眨了眨眼,轉頭看了看蜜蜂。蜜蜂一臉茫然地瞥了蝴蝶一眼,隨後把眼神投向野豬。野豬掃了他它們一眼,又盯著愧疚萬分的石頭。它本想嗷一聲跳起來同他理論,可一想到老友的心境,便降低了語調,慢條斯理、謹慎地、柔和地說: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如果——如果你當初向柳表明心意、如果你早點想出那三個字、如果我沒泄露天機、如果精靈殺死了蛇……所有這些都隻是虛妄的構想,它們並不存在,於現實來說一點意義沒有,這些道理都是你這石頭教給我們的,如今到自己身上咋都不管用了呢?它說完默默地盯著一言不發的老友。

從那之後石再沒說過一句話。秋天降臨的時候他閉上了眼——淅瀝的秋雨就像柳在哭泣。後來當西伯利亞的寒風抹掉了大地的顏色、再次吹疼石的肩膀時,他在深深的睡眠裏獨自咀嚼悲傷。一直到第二年春天,石都沒再醒來。夥伴們急壞了,一有時間就喊,卻一點反應得不到。不過大家並未因此喪失信心,它們還不能確定就說石已經死了,因為如果他保持慣有的緘默的話——那跟死沒啥倆樣。當時野豬就有個直覺:奇跡或許發生在春分那天,至於為什麼它也不知道。遊吟詩人直覺很快被驗證了。

當春分那天的第一抹陽光照亮石的眼皮,他模模糊糊地聽見似乎有人喊他,朦朧著倆眼一瞧,夥伴們並不在眼前,卻有個細長的影子輕輕地搖晃。他使勁揉了揉眼,看到一棵小樹以動畫片的速度在他身邊長起來,最後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樣用枝條輕拂著他的臉,於是他又聽到了輕輕地一聲喊:

“嗨,我是柳。”

石使勁抹了一把眼角——天哪,果然是柳!這不是在做夢罷?他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直咧嘴,可柳依然翩翩、栩栩眼前,於是這鐵打的漢子哭了,眼窩迅速盈滿淚水。喜悅的淚水晶瑩剔透,倒映出柳婀娜的身影。柳俯下身子朝水中看去,看到一條紅底白紋的魚和一個穿白裙子的小姑娘。

“哈!原來你心裏有別人啦!”她撅著嘴嗔怪地說。

石沒說話,隻是深沉地笑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失而複得的柳。

“真好看!”他瞅著柳金黃的嫩芽說。“你怎麼剪了短發?”

“不好看麼?”柳歪著頭問。

“好看!”

兩人的談話吵醒了夥伴們,一個個睡眼惺忪地走了過來,一下子全愣住了。

“哇!怎麼一夜之間長出一棵樹?!”大家異口同聲。

“嗨,朋友們,我回來啦!”柳笑著打招呼。

“誰?!”

“柳?!”

“哇!姐姐你終於回來啦,想死我們啦!”大家歡呼雀躍。

“真正想得要死的隻有一個:不是你不是我——那就是他!”野豬扭著屁股大聲調笑。

大家重又團聚,欣喜得恍如隔世。柳終於又是柳了。雖然這裏不比當年的山穀寬闊,可緊湊的空間讓彼此的心更近——柳緊緊依偎在石的身邊,仿佛沒有他自己連根都紮不穩似的。蝴蝶上下翻飛在柳身邊,問她為什麼這次認得它們,而上次當她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卻跟陌生人一樣。柳想了想說,她也不知道,可能是人麵著對太多誘惑、總記不清很多事……不過又或許是它們一早認識的時候她就是柳。“不去管那麼多了,誰知道呢?”柳認真地笑了笑,“現在又在一起不是很好麼?這比什麼都重要。”

“那你還要走麼?”鬆鼠怯怯地問。

“對呀對呀!”蝴蝶附和道,“柳姐姐,你還要想方設法轉生成人麼?”

柳輕輕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