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語畫》序
我有個熟人,官做到了副廳級,卻熱衷起寫文章,曾一時在同僚中算是文人,到了文學圈裏又被以官者敬著,頗覺風光。可幾何時,他便淪為另類,兩頭都忌妒他,同僚們嫌他了酸味,文人圈也不愛了他的官氣,結果,文章還是三流,官職再未得到晉升。我弄起書畫時,家人就要我以熟人為戒。我說:這不一樣的,現在的作文和從政在思維上是難相通的,但文章和書畫則從來同源;再者,人的能量也是大小之分,比如,狗隻能看門,牛會耕地也會拉磨,最重要的是你的文章寫得怎麼樣,是你的書畫又作得怎麼樣。我這麼說,家人就罵我狂妄。我再一次分辨,口銳者天鈍之,我從不敢狂妄,隻是我感覺裏我還能書畫,如果當初先不寫文章肯定會從事書畫的,你給我個十年二十年,我一定要枝生連理花開並蒂的。
給家人如此說,如立軍令狀,其實心裏倒是吃勁,之後雖弄書畫,但還是骨子裏有盡數,以寫作為主以書畫為副的。
數年過去,書畫並未分散寫作的專注,書畫卻是被許多人肯定和喜歡了,願掏錢購買。錢畢竟是一種誘惑,到後來,就成了賣書畫為著寫作了。我在書房中貼了告示:以文立身,以書畫養家,買書者敬我,買書畫者幫我,來的都是朋友,江湖故有道德。
社會上都知道了我能文章又會書畫,有報刊就極力鼓動我發表一批書畫再配上短文,於是在《文彙報》和《散文》上就辟了專欄。《文彙報》上的專欄短些, 《散文》竟連續了兩年,原本是受攛掇又乘好玩的性兒,沒想還這麼歡迎,出版社再要結集,那就結集吧。
真正要結集了,我倒惶惶不安,全然沒了自信:這些文章可讀嗎?這些書畫可觀嗎?或許,我是重蹈我那熟人之轍了,雖落個在作家裏是書畫家,在書畫家裏是作家的名份,卻一盡平庸呢?
所以,讀者你一翻此冊,作者我就臉紅了。
2003.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