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繁字版序
《秦腔》簡字版在大陸出版後,我當然希望盡快出版繁字版,能使更多的華人閱讀。這是漢語寫作最起碼的一步。但是,正如我在該書後記中寫到:這本書,農村人或在農村生活過的人能進入,城裏人能進入嗎?陝西人能進入,外省人能進入嗎?而繁字版的出版,海外的華人能否讀懂和理解書中的別一種人群和這群人的生活狀況與情緒,這更使我不無慌恐。
曆史的河流在大拐彎的時候,船是顛簸的,衝擊的慣性帶給船上的人是刺激,驚叫,碰撞,甚至被摔出船艙。這對於船上的人或許幸與不幸,於寫作卻絕對天賜良機。我是個寫作者,半個世紀以來,經曆了比戰爭更翻天覆地的洗禮,比如文化大革命,比如改革開放。我遺憾地沒能為文化大革命寫點什麼(這需要我在以後努力),但《廢都》和《秦腔》正是我對世紀之交中國大陸的曆史所作的一份生活記錄,也是對我的故鄉我的家族的一段感情上的沉痛記憶。它是我的宣泄,一種說話,不寫出就覺得鬱悶和難受,就像一個人在他的父母去世時沒有去奔喪而永遠氣堵、揪心、耿耿於懷。當然,這種記錄和記憶它是我的所知所感,《秦腔》營造的是一個虛構的完整的世界,它不去印證任何社會曆史事件,隻是這個虛構的完整的世界所散發的情緒,彌漫的氣息,它的色彩和味道,與這個時代曆史暗合。在寫這本書時,我的心情極其沉重和驚恐不安,但在敘述的過程中,語言的狂歡又使我常常忘乎所以,不顧了一切。我盡可能地寫出我所生活的所熟悉的那片土地上的人們的生存狀況和他們的生存經驗,又盡可能地表現民族審美下的華文的作派和氣息。
《秦腔》的寫作使我的靈魂得到了一種安妥,而繁字版的出版對我又是另一種寬慰。當年的《廢都》是斜著翅膀飛翔的,這本《秦腔》可能依然是著貼著地麵在飛。我企盼更多的華人能讀到它,並能喜歡和體會,這將是讓我多麼的高興和需要感謝啊。
2006.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