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的折射:“我的無能媽媽的醜陋生活”
作者:口述張毅 整理王琰
丈夫無端猜疑,百般發難,為了還未成年的孩子,她忍了10多年。丈夫有了新歡,她還是忍。丈夫變本加厲,她被逼離婚,淨身出戶,帶著兒子獨立生活。這時,她是一個下崗女工。2007年,前夫肝癌晚期,她站了出來,挽救他高危的生命。2011年,前夫去世,她走進前夫家,認前夫的遺孀為妹,收下她與前夫的女兒為義女……她,就是西安母親劉惠玲,用春天般的心溫暖傷痕。下麵,是她的兒子,一個目睹了母親“癡傻”歲月的青年的感慨唏噓——
“這是我年少時光裏抹不去的記憶……每次我回家,媽媽努力在那裏演出夫妻恩愛的場景,我一看,就想立馬要對她吼起來,一吼眼淚就跟著噴……”
——《我的漂亮媽媽的大愛人生》
我叫張毅,劉惠玲是我媽媽。爸爸張長安,陝西省勞動模範。已故。媽媽1955年出生,爸爸1953年出生,都住解放路,青梅竹馬。媽媽20歲在陝西冷凍廠做了一名低溫冷庫工人,爸爸在在焦化廠當卡車司機。一個在東郊,一個在西郊,爸爸每天下班後,騎自行車穿過整座西安城去看媽媽,再騎回廠裏,風雨無阻。1978年,媽媽和爸爸結婚。1979年,我出生了。
不能否定,這是我父母曾有的美好愛情。然而,爸爸的狹隘,讓他們的愛情很快一地狗血——
媽媽美麗大方,開朗能幹,左鄰右舍,人緣極好,爸爸則見不得媽媽跟誰多說幾句話。朋友來家裏吃飯,媽媽張羅酒菜,朋友們就誇爸爸好福氣,老婆漂亮又能幹,爸爸臉色立馬變了:“我知道你就是衝我老婆來的!”什麼解釋都不聽,由此,爸爸與好兄弟絕交。
我五歲的一天,媽媽帶著我加夜班,天剛黑,我就嚷著要睡覺。媽媽抱我回家,卻發現忘了帶鑰匙,於是找住在同一棟樓的叔叔幫忙,借了一個加長的梯子爬到我家窗戶邊,準備翻進去,一低頭卻忽然見窗下立著一個人。叔叔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看是我爸,趕緊下來。媽媽很奇怪:“怎麼又下來了?”叔叔臉都嚇白了:“你家那位怎麼躲在家裏不吭聲?”爸爸一口咬定媽媽有私情,他潛伏在家就是要親手抓到證據。那晚爸爸罵了一夜,媽媽解釋了一夜,家裏一片狼藉。
我在吵鬧聲中長大。6歲半上小學後,幾乎年年是三好學生。到了中學,青春期的我變得叛逆了。我聽課並不認真,但自學能力強,看看書,就能考個第一第二。1991年,西安市奧數競賽,我拿了二等獎。
對吵鬧不停的家,我厭惡之極。我恨爸爸。我同情媽媽,感到她柔弱無能。就在這一年,我買了一本日記,開始紀錄父母生活的一切,表達我的不解、憤怒和痛苦。日記是帶鎖的。一天,媽媽打掃我的房間,發現了日記。她立馬意識到他們的關係對我的影響。從此,吵架變成了爸爸的獨角戲,她越發隱忍一切。
焦化廠的效益越來越不好,1993年,爸爸調到冷凍廠開通勤車,後來提幹,還評上省級勞動模範。但是,隻要哪個男的跟媽媽多說幾句話,爸爸照吵不誤。夫妻矛盾暴露在多年的老領導、老同事們麵前,讓媽媽顏麵掃地。爸爸一套又一套的歪理,媽媽一聲不吭做完飯,擺上桌,轉身離去。她做的飯自己從來不吃,也吃不下去。爸爸追著不依不饒,媽媽隻好繼續躲,躲到親戚、朋友家,躲到他找不到的地方。第二天再回來,因為要給我做飯……她的沉默讓我迷茫。
“這是我少年時光裏抹不去的記憶……每次我回家,媽媽努力在那裏演出夫妻恩愛的場景。我一看,就覺得立馬要對她吼起來,一吼眼淚就跟著噴。家裏的氣氛常年陰鬱,任憑她再怎麼努力,也擦不亮天。”
日記裏,我這樣記下當時最真切的感受。
我慢慢變成了問題少年。一天,媽媽從我書包裏翻出一把一尺多長的砍刀,嚇壞了。從此,她每天去校門口接我,怕我跟壞小子走掉。爸爸吵架的內容又加上了我,“你看看你兒子,跟你學成什麼樣了?”1994年,我初中畢業,隻考了個技校。爸爸又怪媽媽,媽媽心痛得喘不過氣來,不停地拍打胸口才得以緩解。
事實證明,爸爸一切都是無端猜疑。至今,30來年過去,我從沒聽到過有關媽媽的風言風雨。倒是爸爸,將一個女人無法忍受的傷害,直接演示在她的眼前。1995年冬的一個下午,媽媽提前下班回家,發現門從裏麵反鎖了,敲門好久,爸爸才開門。媽媽進了客廳,卻看見陽台的窗簾在動,底下露出一雙穿女式鞋的腳。媽媽的眼淚瞬間就出來了,但她什麼也沒說,轉身出了門……女的是西安書畫界的,此時,爸爸在書畫委員會業餘兼職。
媽媽隱忍。爸爸的背叛愈演愈烈。人心一杆稱,大家眾口一辭,勸媽媽離婚,可她總搖頭。1996年冬天的一個晚上,爸不在家,我半夜醒來,發現媽媽坐在客廳發呆,“媽,這晚了還不睡?”她突然問:“張毅,你今年多大了?”我納悶了,我是她兒子,她不會不知道啊,“17了,怎麼問這?”媽媽喃喃地說,“哦。17了……再兩年,至少一年以後再說吧……”月光淡淡照在她的臉上,閃閃的,媽媽原來還流了淚。
1997年,我技校畢業,可以自食其力了。1999年,解放路的老房子拆遷,爸爸分到兩套房子。2000年8月,家裏奇跡般平靜,媽媽與爸爸離婚了。
媽媽淨身出戶,帶走的,是21歲的我。
“這一刻,我突然想起4年前冬天的那個晚上,媽媽坐在客廳裏流淚的那一幕,我才明白媽媽緣何無厘頭問我‘多大了’……原來,對一位母親來說,無論她承載的苦難有多深,她心中的仇怨有多切,為了兒子,她都是可以扛住的。”離婚那天我寫了這些話。
這本日記,起初,我命名為《我的無能媽媽的屈辱生活》。
“肝癌。他成了一個病人。活該。我有點替媽媽出了口氣的快感,也好奇地看媽媽的反應,不想,她卻是萬分著急的樣子:肝癌呀!這怎麼辦?怎麼辦?怎麼樣也得想辦法救他呀!這是2008年,我已快而立;媽媽認識爸爸53年,被他背叛N年,離婚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