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在仿古一條街高毛不僅願意跟人撥個強眼兒,也恥笑過那些平時挺橫一進公安局就拉鬆的“好漢”,比如說王國清書記的兒子王立業、張書記的外甥蘇軍……等等,因此掛在他嘴上的一句口頭禪是“公安局咋的?公安局也不敢把我的XX擰下來當泡踹!”現在身臨其境,尤其是經過了差不多一天的嚴厲審訊,他有了一種不祥的切身感受。幾次三番,久攻不下,夏中隊早就不耐煩了,喝道:“把他給我捆起來!”旁邊立刻走上來兩個年輕刑警,一個叫王國清書記軍,一個叫陶軍,前者是警校畢業的,訓練有素,後者是剛從虧損企業調進來跟夏中隊學活兒的徒弟,有機會就想表現,成為老夏的得力助手。陶軍家是農村的,從小到大,倍知犯罪活動對國家和普通人的傷害是多麼嚴重,內心裏他對雷厲風行、敢打敢幹的“師傅”老夏佩服得五體投地,要想進步,就得好好幹,因此麵對敢公開當麵指鼻子罵丁超政委和誹謗局領導孫局長的高毛他恨之入骨,躍躍欲試,更何況還涉嫌滅門大案要案……師傅一聲令下,他和王國清書記軍兩人一邊抓起繩子一邊將高毛的衣領揪住,高毛幹瘦的身胚活象被提起來的空皮囊:“站直!”隨著斷喝,高毛單薄的高檔德國進口的花色T恤衫“哧啦”一聲扯開了一條口子,緊接著“撲”地一聲空響,被王國清書記軍腳一勾後腦勺被猛掌一拍打,人就完全失去重心,麵孔向下摔倒在地。高毛的手伸出去,胸口貼在地上,身體像門板砸地沉悶地“哼”了一聲。還沒容他叫出聲緩過神來,頭發和後襟又被抓住提了起來。“站直!”高毛已是一身泥土灰塵,臉色蒼白。冷不防,“撲嗵”又是一絆腳一砍掌,高毛又四肢張開重重地摔撲在地。這次,隻聽他“啊”了一聲,又被提起來,臉上、頭發上沾滿了煙頭碎屑,嘴唇破了,血滴了下來。好一會兒,高毛上來那口氣後微弱地叫喚道:“我我我我我,坦白!我坦白呀……”但“措施”既已開始,顯然已經由不得他了,不達到真正的震懾目的之前當然不會停下來。老夏是文化大革命過來的人,嗬嗬,早就知道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和“你不打他就不倒”的硬道理。何況隻要為“公”辦事,隻要是在“執法”,而且又有領導丁超和孫偉的指示,那就應該肯定,而辦事的方式、方法、程序等等是否合適,無礙大局,是暇不掩玉的事。然而近些年來,不斷有人因為刑訊逼供受到處理或被告上法庭,已經有人吃了官司,蹲了大獄不說,工作也丟了。而且那兩年公安部對此要求很嚴厲,無論什麼人,一旦有人告發且查實有上述行為,嚴懲不怠,因此,一般情況下,沒人扯這個蛋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寧可案子不破,誰也不會再往槍口上撞,還像過去那樣幹了。老夏和刑警大隊長安心之前一直在忍,引而不發就是因為這個。不過現在不同了,領導有話,就不會出事,否則,誰也不敢。安心長陪著丁超回來了。丁超頭一回看到這麼驚心動魄的場麵,但他麵無表情,心裏很解氣,尼瑪,我考,你不是能罵麼?咋不罵了?高毛撕心裂肺的哀叫並未影響繼續被提起來又摔下去,在他第三次被砍摔在地,動也不動地趴在地上,沒有了聲音。喝了酒的安心叫陶軍讓開,自己親自騎跨在他脊背上,一人一隻膝蓋抵住他腰部,那根警繩這時才開始起作用。隻見它在兩人手中輕輕一抖,高毛的雙手被毫不費力地反剪過來,那繩子在他前膀後背處一纏一繞上下翻飛,有力地勒住那些關節,不多不少,最後隻剩下一個繩頭。這一連串的動作幹淨利索,輕鬆諳熟,仿佛農家在編鑼筐,又象小孩子做遊戲,把個高毛轉眼捆了個老頭看燈,成對蝦狀。然後一人一隻手抓了他的頭發,往後一揪,高毛慘白的臉便仰了起來,現出一臉聽天由命任人宰割的絕望神情。嗬嗬……一時間,一向在市裏尤其是在N縣以“老大”聞名的仿古一條街夜總會老板高毛,如驚弓之鳥,頓時麵如土色,哀嚎不止,蹲下身子從褲襠裏往外掏屎,連聲說:“我交待,我交待!”高毛為他的頑強抵抗付出了慘重代價。也為他自以為有個當官的爹付出了應該付出學費和收獲的經驗教訓……盡管他曾經有過數次被警方訊問的經驗和相當頑固的個性,又有大把的錢和人際關係,但丁超可不慣他,包括孫偉局長、刑警大隊長安心和正審他的夏中隊長等人。也正是通過眼前的這一幕,讓剛剛正式涉足警界--縣公安局當政委的丁超深刻意識到,在曆次的刑偵工作中,他們認為自己代表著法律的威嚴,代表著法律懲罰和社會矯治的力量,代表著正義對邪惡的專政和鎮壓的職能,他們不是個人,他們的所言所行都是在行使職務,維護的是法律和政府的權威與威嚴,這種權威和威嚴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因而他們對個別拒不交待的被訊問人的所打所罵,其本質是正義的,是在扭轉被訊問人的錯誤立場,是對他的罪惡理所當然的懲戒。因此,雖然這樣的訊問方式依然普遍存在著重實體法意義上的結果,但也僅僅是輕程序法意義上的後果問題而已。至少丁超當時心裏是這樣認為的。事情還沒有完,高毛的“交待”顯然是已經晚了,兩人單腿離地分別在他腿彎處一頂,“撲嗵”一聲,高毛跪倒在丁超麵前,嘴裏不由自主地慘叫道:“哎呀媽呀--!”聲音極其淒慘,無助,令人想起一些突然遭到襲擊的小動物受傷時的最後哀鳴。淚水、血水、唾沫和鼻涕直往地上滴。他求饒道:“肖、肖、丁政委,我說,我說,別打了!我我我我我我我我說我全說呀!”“早這麼痛快,不就得了,”丁超沒說話,轉身上樓去了。安心麵無表情地轉到高毛臉前,對著他青一塊紫一塊的嘴巴,“高毛,到這一步,是你把我們逼的,你把我們逼上梁山了。我們把你當人,因為你有個當官的爹呀,又有錢哈,可你不把我們當人,以為不說話我們就沒法治你了是不是?你睜眼看看,國家發給的手槍、手銬、警繩、警棍都是叫用的,不是嚇唬人的。”老夏接口說:“毛主席早就說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樣溫良恭儉讓。你想說什麼,說吧!”“滅門大案要案,不是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的,說吧!”高毛就開始招了。這回相當老實,一點脾氣也沒有了。不過,高毛到底是塊“高毛”,說的全是謊話,在頭暈目眩中他還明白自己的老爸是市裏的領導,跟市委書記、市長都有關係,這些“口供”日後隨時可翻,他現在隻是表麵“老實”了而已。午夜,嚎叫,自那開始審訊再也沒有任何阻力了,異常順利!***********那天早晨,細雨綿綿,天陰得很黑。丁超在縣委門前認出了鄧老爺子。雨水中一家人仍然跪在那裏淒慘地向天伸著雙手,打傘圍觀的市民走了一批又圍上一批,幾天來常常有人管,但老人一家還是沒有達到要求,因此就象幹部們上班似的,也有點象農村守夜,三四天了不離市政府門前,好在天已經暖了,晚上一家人大概就睡在花壇的空地上,天亮再接著哭叫和要求。叫得人心裏發酸,不斷有人擠上前打聽。丁超一眼認出了鄧老爺子。但對方已經不認識他了。他再次停車,但沒下車,聽到那些令人不忍的哭喊。他剛要離開,看到大樓裏麵有幾人出來了,幹部模樣,可能是信訪局或保衛科的人。“來來來,大夥兒讓個道兒,你們進裏麵說,別在這哭鬧……”“我們不進去呀,進去你們也不給解決呀,讓我們瞅瞅孫女兒吧,老百姓啊……”幹部皺著眉,指責說:“你這老頭怎麼回事啊,政府怎麼沒給你們解決?不都給你們解決了嗎?打電話問你們新開河派出所長,所長說早給你們查了,火葬場哪有你的孫女兒啊?”“這麼大歲數了,說話要有證據,懂不懂啊,跟你說你還不信,還上政府來鬧。”“再鬧,上看守所去吧--哎哎哎,大夥都散散吧!別在這圍著了,就這麼個情況有什麼好看的,都走吧走吧!”鄧老爺子和老太太一家不進樓,幹部們開始揮手驅趕著圍觀的人。這時候孫偉的車也正好路過,眼裏全是憤恨的目光。不斷有人從大樓裏出來驅趕:“走吧走吧!這有什麼看頭,你們這麼圍著,政府還怎麼辦公啊?”“快走吧,這老頭老太太精神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