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偉進來了,丁超看見他,點點頭忍著氣,一本正經地應道:“噢,看到了。”“看到了就趕緊叫幾個人把他們弄走!我簡直受不了啦!天天一上班就跑縣委大門口來下跪來大喊大叫……”“哢嗒”一聲,對方掛斷了電話。丁超也氣憤地摔下電話,他告訴剛進來的孫偉說:“張書記,罵咱們不管……”孫偉冷笑,他看到樓下辦公室主任在說服老人,在拉他們,並替他們拿起身邊裝著食品的塑料袋……那些人終於從跪著的地上站起來,跟著辦公室主任向公安局這邊走來。一會兒,丁超和孫偉聽到一些雜亂的腳步聲近了,辦公室主任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丁超的辦公室,看見孫偉也在:“孫局,人請來了,丁政委讓請他們上來。”孫偉看看他身後問:“人呢?”辦公室主任快步走到丁超和他麵前小聲說:“就在門外,我怕他們上來又哭又嚎的,隻讓那個老太太上來了,有啥事讓她說,其餘都讓在一樓等著,傳達室那屋有地方。”丁超皺皺眉頭,一揮手:“行了,別說沒用的了,快叫進來吧。”孫偉也不高興:“請進來!”他可以理解下屬的心情,但無法接受他的做法和態度。望著局長和政委二人責備的目光,辦公室主任趕緊出門叫進來那個老人。被請上來的老人年近六十,是個形容枯槁的老太太。有氣無力,亂蓬蓬的花白頭發下麵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眼睛和皺紋裏麵都是濕漉漉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整個麵部是冷冷的,沒有一絲笑容。這讓孫偉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隻是母親比她看上去慈祥,而眼前這位老太太給人一種似絕望而又隱藏不住憤怒的感覺。“來吧,大娘,”孫偉起身客氣地說,指指沙發,“隨便坐吧,坐哪都行。”“這是我們局長,大娘,這位是政委。”辦公室主任跟老太太說。老人點點頭,“哦”了一聲,呆呆地瞅著孫偉,再瞅丁超,沒坐。主任以為她沒聽明白,大聲介紹說:“這是我們孫局長、丁政委。”老人沒反應。“坐吧,坐下談。”丁超望著老人,眼裏現出一絲柔情:“什麼事呀,大娘,讓你們一家到對麵縣委和政府去下跪,能不能跟我說說啊,如果有冤情你們應該先到公安局來報案,不該到政府大樓去鬧,你們這麼一鬧,影響多大?再說有些具體事他們也解決不了啊,還得公安局管,大娘,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老人呆呆地瞅了瞅丁超,歎息一聲,冷冷地說:“理是這麼個理兒,可都知道站著說話不腰疼,找你們連大門也進不來呀!你們這些當局長政委的,好說話,說話算數,可是俺們來有一百次啦,不讓進門啊……唉!”“上個月,這個月,都來過,我們來就是想見見你們局長、政委,領導,要個公道,可不讓我們進門呀,我孫女死的冤,死了又不讓我們看一眼,死逼無奈,我們不找政府找誰去說理哇?”說著,老太太又是老淚縱橫,無聲啜泣。老人的話讓孫偉臉上有些掛不住,他看看丁超,但那眼淚又讓他真切地感受到一種痛,孫偉問:“你能不能想想,你們都是幾號來的?”老人搖搖頭。孫偉理解老人的心情,為人不是太絕望,一般不會仇恨所有人,尤其是主動關心他的公安局長。估計她是不願意回憶,不相信他,孫偉吩咐辦公室主任:“你下去問問,看傳達室都誰知道這事,幹什麼不讓進門?公安局是衙門口啊,不象話!”主任轉身走了兩步,又站住了,回頭望著老太太:“大娘,你年紀大了,有啥事你跟局長和俺們政委說,他們能幫助你解決問題,千萬別上火。”有人走進來,看看走出去的辦公室主任,再歪頭看看老人和丁超、孫偉,抽出一支煙沒點,朝老人說:“老太太,怎麼又是你?這兩天上政府那邊鬧的也是你們一家吧?你的事當地派出所不是都給你查了,解決了嗎?你怎麼還來鬧?”說罷,“撲”一聲用手上的氣體打火機點燃香煙,坐在旁邊沙發上,透過煙霧乜斜著老人。老人茫然無助地看看孫偉和丁超,再望望剛進來的這個人,不知他們三個人誰官大,不由自主淒然地為自己申辯道:“沒查呀,你們也不管呀,沒解決呀……”“你這老太太,怎麼沒查沒解決?你們所長跟我彙報過。”老人一臉愴然,皺紋縱橫交錯的老臉上,兩顆混濁的淚珠就順腮淌了下來,搖搖頭,沒說話。孫偉扭頭問新進來的人:“老阮,這事你知道?”抽煙的人正是副局長阮濤,他點頭,淡淡地說了聲“我知道。”孫偉又問:“這老人怎麼回事?”阮濤似笑非笑把手足的大中華香煙朝煙灰缸彈了一下,起身轉了兩步,又站住了,大半截中華香煙丟地用腳踩了下,碾死,說:“這老太太有個孫女,說是讓‘將軍夜總會’騙來當了小姐,又說死了,說讓‘將軍’給偷偷拉火葬場燒了,這不,去當地派出所報案,又來局裏報案,我問郝所長,郝所長說給查了,火葬場根本就沒有一個叫陳小娟的屍體……”“情況都跟他說一百遍了,這老太太愣是不信,一個勁兒來找,一個勁兒來找。你讓這老太太自個兒說說吧,是不是這麼回事,啊老太太?”丁超冷眼看著阮濤,這個人在他當縣委辦副主任時是縣公安局局長,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包括整治仿古一條街、有人打傷縣委辦主任張朝民一事處置不力,曾經被邵書記一怒之下一擼到底,神馬也不是了。後來找了許多市領導,送了不少錢,好歹又回到了公安局,當了個分管派出所的副局長……孫偉一向對自己這個副手的作派和說話方式不滿意,但也無奈何,今天這些話更是如此,當著老太太的麵,他感到臉上一陣發熱,難怪老人會把自己的好心當驢肝肺。孫偉問:“大娘,你老是哪兒的啊?”老人擤把鼻涕,望著他沙啞地答道:“新開河的,我姓陳哪。”孫偉說:“那你孫女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怎麼死的,誰告訴你她在火葬場的,你跟我說說,仔細點說,好不好?我聽聽。”老人兩眼癟癟的,鬆馳的眼皮粘在一起,過於傷心和流淚使她的眼睛隻閃著兩條帶毛的小縫,“唉!這事啊說起來可就長啦,孫女讓人給騙到這來當了小姐,沒了,叫人給豁害啦!給弄煉人爐去啦,到現在也沒讓我們知道,更不叫我們看一眼哪!老百姓啊,有啥招啊?這心裏憋得慌呀,咳咳咳……”她粗糙的手背一把一把揩拭眼睛,前言不搭後語,老淚橫流。丁超和孫偉看一眼旁邊的阮濤,阮濤也看他們一眼。“阮局長,你客氣點……”丁超順手拿過一個筆記本,望著老太太說:“大娘,到底怎麼回事,你慢慢說。你孫女讓誰給騙來的,你知道不?在這裏哪家當小姐?又讓誰給豁害啦?一條一條說好不好,這事我給你辦,我姓肖,叫丁超。”這時,辦公室主任進來了,跟他後麵進來的還有一個人,新開河派出所長。新開河派出所長王進一眼看見坐在沙發裏的老太太,滿眼狐疑地審視著她,轉了半圈問道:“啥意思啊老陳太太?你又鬧到局裏來啦?”老人微微怔了一下,沒說話。孫偉瞪了王進一眼,丁超更是不滿,王進沒看見。這一眼讓老太太看見了,給他長了不少誌氣,擦了一把眼睛,聲音不大,但語氣很冷道:“我還敢鬧公安局?可我話又說回來,你啥時候給我們一個說法和公道,我老陳太太啥時候就算完!你憑啥不讓我來?這公安局是你家開的呀?”“喲嗬,老陳太太,”王進不急不惱,看一眼政委和兩位局長,抽著煙,盛氣淩人:“正因為不是我家開的我才沒不讓你來嘛,可公安局也不是給你一家開的,有事說事,你閑著沒事老領著一家人跑這鬧啥呀?”老太太根本不聽邪,一拍沙發,突然衝王進道:“你這是人話?我孫女的命都讓人禍害了你不管還說我閑著沒事,還有什麼比人命事兒大?你說!你這個兔崽子懂不懂人不能欺天哪!啊?”王進皺起眉頭:“我考,你罵誰呐?”“王所長!”丁超厲聲製止他的粗魯。“文明點!”孫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雙方態度和表情,阮濤大為不滿:“哎哎哎,吵吵什麼?老太太,你是來反映情況還是來鬧事的?”老太太沒理阮濤,理直氣壯反問王進所長道:“你說我罵誰?誰不是人我就罵誰--”王進一下子怒不可遏,但是有丁超在身邊,又有孫偉兩個局長,他忍不住瞪起眼睛指著老人說道:“我告訴你啊,老太太,要不是看政委和局長的麵子,我一腳踹得你滿地找牙!”話音未落,猛然飛起一腳想踢未踢又落下,辦公室主任嚇得急忙撕扯著王進,叫著:“王所長,你幹什麼你!你冷靜點!”正熱鬧時,丁超怒不可遏衝著王進一聲斷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