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走的老苗人已經在寨子裏嚷了起來,聽不懂意思,不外乎是大家快來抓王八蛋之類的。
何道長顧不得跟彭卓算賬,喊一聲初一快跟師父跑,就要帶我下山。
秦老司趕忙抓住他,言辭懇切的勸說,就是今時不同往日,苗寨也要守法,不會一言不合就砍死他,大家又都是七老八十的人,當初那點兒女情長說開就算了,難不成帶進棺材板去?還有他秦老司在,不會讓襖玉亂來的。
秦老司在寨子的地位比族長還高,老司不是名字,而是地位的稱呼,也叫老施,苗族的巴代祭祀儀式就是老司主持,巴為陽,為上,為主,代為兒,為下,為傳承之意,巴代的意思就是老家園遷徙出來主流的繼承者,地位之高,足以稱之為蚩尤大神在牛頭寨的代理人。
不過那都是過去式了,新中國成立這麼久,好多苗人連蚩尤大神都不信,誰還把老司的話當聖旨,以前老司一言可定寨中人的生死,現在定一個試試?警察上來把他抓了。
但怎麼說也有點德高望重的意思,就像一家之最長者,張了口,大家都得給點麵子。
秦老司嘮叨幾句話的功夫,趕出來的苗人已經把我們圍了,都是倉促間披衣出門的老老小小,多以深色布裙為主,日常間的打扮,沒有那顏色鮮豔的彩群,和綴滿銀飾的帽冠。
寨裏人普遍不知道何道長當年的劣跡,隻是同仇敵愾,圍住我們不許走,指指點點,七嘴八舌向身邊人詢問,秦老司則獻寶似的對大家講著什麼,人群中時不時發出哦哦啊啊的語氣聲。
直到有個五六十歲的老人過來,眾人讓開一條路,那人走到何道長身前,似乎是個近視眼,一張黃裏透黑的老臉皮與何道長臉對臉,打量好一陣,才激動不已道:“阿哥?果真是你!這麼多年沒有你的消息,我還當你淹死在河裏了,快快快,跟我回家。”
說著他,他抓起何道長的手,揮手驅趕眾人:“去去去,都回去睡覺,睡不著就玩婆娘,別在這湊熱鬧。”
何道長向我招呼一聲,先跟阿吉把屍體送回家,阿吉會帶我去找他,便與那激動的老頭和秦老司一起走了。
阿吉敲響小陰鑼,領著屍體前進,寨裏人也沒散去,聚在一起嘰嘰喳喳,還幾個年輕的跟著屍體的隊伍。
我湊到彭卓身邊,扶他上山,詢問喊何道長阿哥的人是誰。
他說是牛頭寨的族長阿大,卻又滿臉疑惑道:“當初就是阿大帶人下山抓你師父的,還要扒了你師父的皮做鼓,怎麼看上去,他倆的關係不錯?”
彭卓等我回答,可我更是一頭霧水,跟著阿吉到了最高的吊腳樓,他鑽進樓與地麵的空隙中,掀起一塊大黑布,便要將屍體一具具擺進去,本來我沒想幫忙,隻想跟阿吉要碗水喝,可他一見我張嘴,立刻擺手:“不用不用,屍體抹了油,你們漢人嫌髒,我自己來就行。”
為了漢苗友好,我隻能硬著頭皮上手,屍體沉重,奇怪的卻是沒有臭味,反而是股淡淡的,好像牽牛花的味道。
擺好屍體,阿吉帶我們去族長家,那些跟著我們的人向他詢問,阿吉嘰喳幾句,我問他在說啥,他說沒有啥,可看他們的表情,分明在說我。
天沒大亮,牛頭寨也沒通電,何道長和幾個老人圍著一張竹桌,坐在吊腳樓前的空地上,分別是他與秦老司,阿大族長,還有另外兩名老頭,阿吉悄悄告我,老頭都是族長的親戚,何道長便招手叫我坐他旁邊,有中年苗女給我倒了一碗,清澈透亮,但微微粘稠,絕對不是水的液體,想著何道長囑咐的三不準,雖然渴到極點卻不敢伸手去端。
何道長介紹我是徒弟,那些人衝我笑笑,也沒太多表示,我便在旁邊聽他們聊天。
是在商量應付襖玉的對策。
彭卓聽得臉黑。
何道長的下落是牛頭寨一大謎團,當年的寨子四周都有好幾米高的圍牆,大門有人把手,沒人知道他怎麼溜走的,而何道長與秦老司相互推諉之間,叫我們聽個明白。
當年彭卓家和大師兄將何道長吹上天,他本人又長的一表人才,還有股山中人沒有的書卷氣,養傷期間,在寨子裏認識幾個朋友,襖玉也是那時候看上他了,但沒好意思說,後來何道長要帶大師兄逃跑,可大師兄中蠱了,舍不得離開媳婦又知道襖玉喜歡他,就勸他也留在苗寨。
何道長說,絕不可能,這裏的姑娘身上都帶蟲子,沒有漢族女人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