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聽著,一股怒氣漸漸充盈胸膛,李宏把拳頭捏得嘎嘎作響。娘是死在金狗刀下的,大哥竟然投敵,還做了金狗大官,他居然敢!
“這些日子多虧耀書照顧我們。他心地好,我看的出他十分中意婉宜。他年紀雖大了點,但體貼人,秋儀那丫頭也口口聲聲婉娘婉娘的,對她很親熱。婉宜下半輩子有靠,我這把老骨頭也可以閉眼了。就等你回來問你的意思……”
李宏聽到這裏已經呆若木雞。還未說話,忽地有人挑起門簾衝進來。
是婉宜。她臉色蒼白,深深看了眼李宏,快步走到炕前就衝嬸娘跪下,大聲道:“嬸娘的好意我心領了,恕我不從!就當李武死了我為他守節,這輩子再也不嫁人!請嬸娘休提改嫁的事!如果嬸娘一定要逼我改嫁,婉宜隻有以死明誌!”
嬸娘急得直抹淚,伸手去拉婉宜,說道:“嬸娘都是為你好,可憐你命苦啊!既然這樣,這話嬸娘從此不提。你可千萬別想歪路子,什麼死不死的,你想要嬸娘的命麼?”
門簾微微一晃,李宏醒覺過來大步衝到門口,一道白衣人影正踉蹌遠去。是耀書,他全都聽見了。
看看那道歪歪倒倒的背影,再看看滿麵淚痕的婉宜,李宏心裏如同打翻五味瓶。
淩晨時分,李宏走出院子。他是故意選擇這個時間離開的。身後屋子裏,婉宜和嬸娘還在熟睡,側耳最後留戀地聽了聽熟悉的均勻呼吸聲,李宏狠狠心逼自己舉步。
上弦月掛在深藍的天幕上。屋瓦上結了層霜,反射出淡淡的銀光。到處都很安靜。李宏把包袱帶子緊了緊,手指從那些折得整整齊齊的新衣上滑過。全是嫂子這兩年裏親手做的,有小衣、內衫、手帕和鞋襪,針線細密精致。
最後回頭看了眼,李宏腳步輕捷地滑過結霜的石板路,像隻大鳥般翩翩越過圍牆,來到曠野的麥田裏。
冷風呼嘯刮過,那個熟悉的草人獨自在壟頭搖晃。李宏發現草人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他向草人走去。
一朵小小的紅絨花別在草人灰色的衣襟上,很鮮亮,就像有團小火苗在草人心口燃燒著。
李宏默默看了好一會,終於伸指摘下那朵小小的紅絨花收進衣袋裏。
李宏飄然遠去。
一道苗條身影悄悄轉過圍牆,幾滴露水從烏黑的發梢滑下,就像淚,靜靜滴落在灰白的石板地上。
李宏站在青油觀門口。跟師父約定的時間是卯時到午時之間,現在還早。但這幾天已經想好了,有件事要做。
他輕飄飄掠上直通山頂的小道,朝李家窪方向行去。
樹木不斷倒退,熟悉的景物一個接一個出現在視野裏。這裏曾經留下許許多多的回憶,有好的、高興的,也有酸楚和痛苦的……
時間過去這麼久,金狗燒山的痕跡基本看不見了,到處都是新長出來的樹木,雖然低矮,但是看上去生機勃勃。寒冷的冬季裏,許多鬆柏照樣青翠欲滴,經霜愈老。
卯時,天蒙蒙亮,前方坡頂出現一塊熟悉的方形大石頭。石頭表麵還殘留著一條條焦黑裂痕。李宏停下腳步,心底滾熱酸楚。翻過這道崗子,前麵就是李家窪。這塊大石頭下麵的山穀裏有東村張二叔埋骨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