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
天已蒙蒙亮,淡青色天光照進大院。各處奴仆開始吹燈拔臘。正廳裏,秦檜妻子、一品夫人王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廳裏一圈圈的走著,不時伸長脖子朝外張望,又一疊聲的催著下人再去門口迎老爺。
秦檜獨子秦熺在旁邊太師椅上坐著,身上朝服已是皺巴巴的。他的眼圈深深地摳了下去,滿臉掩飾不住的疲色。他已派人到宮裏打點去了,現在正在等消息。
這位當朝太師之子,容貌跟秦檜沒有半點相像之處。秦檜是幹瘦尖臉倒八字眉,他卻是長方臉。這是因為其實秦熺不是秦檜的親生兒子,他本是王氏夫人兄長的小妾之子。秦檜和王氏無子,王氏又是天字第一號大醋壇子,秦檜懼內不敢納妾,於是便將妻兄的庶子收作自己兒子。年方三十的秦熺已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三品大員,升官如此快自然跟秦檜脫不了幹係。
就在這時下人匆匆來報,“大總管回來了!”
秦福撩袍快步走進大院。他四十多歲,團圓臉,身材也是圓滾滾的,但行動卻很敏捷。秦福已經任秦府大管家多年,慣會使小意體貼人,手腕靈活,見人三分笑。就連當今皇帝趙構也知道他。是秦檜手下最得用的人。
他剛從宮裏回來,第一次臉上不帶笑,看起來很陰沉。
這回跟以往十分不同。以前隻要打個招呼,大把內侍屁顛屁顛的跑過來,不用給錢早就知道了要知道的消息。可是今天不知怎麼回事,所有內侍都像躲瘟神一樣的躲著秦福,好不容易找到個平時關係還不錯的內侍,塞了塊藍田玉還是支支吾吾的什麼都不肯說,急了,才憋出來一句:“護國天師不待見太師,太師在垂拱殿跪候麵聖。”說完趕緊跑了。
秦福是知道五年前護國天師跟自家老爺那段過節的。好不容易天師走了,老爺再次爬上來,沒想到剛晉封太師、秦魏兩國公,那該死的天師又回來了!
真是倒黴啊!秦福唉聲歎氣,低頭哈腰的走到王氏麵前,小心翼翼的把經過說了。邊說邊朝王氏覷著,心裏頭著實捏把汗。
王氏果然大怒,頓時河東獅吼:“不知哪個山旮旯跑出來的雜毛道士竟敢跟我們家老爺作對!作不死他!老娘倒要親自會會這個天師,看他到底豬鼻子裏插的是幾根蔥哪根蒜!”
當即大叫:“小梅小翠,服侍更衣!把一品鳳冠霞帔取出來,老娘要進宮見太後!哭咱家老爺去!”
王氏邁動短腿,旋風般的肉滾滾身材當即朝內院去了,秦熺皺眉,自是知道母親的火爆脾氣,本想跟過去勸一勸,但轉而一想,他也開始吩咐更衣。
要鬧,就要鬧得大些。
更完衣,他去了次父親書房,從博古架下層取出隻不起眼的紫檀匣子,親自從懷裏掏出鑰匙扭開小銅鎖,從裏小心翼翼捧出一張黃絹包裹的信劄。
他還記得父親的話。
記得四天前父親進宮麵聖,沒多久突然被人抬回來,麵色煞白十分難看。他二話不說進了書房指著這個匣子道:“為父估計馬上還會被宣進宮,如果有變,你趕緊拿好這裏麵的東西進宮找太後。千萬記得,為父的性命都在這東西上。千萬千萬!”
果然三天後,也就是昨天,父親進宮後一去不回,整夜在宮裏居然一個信都不傳回來。自己和母親心驚肉跳。如今母親既然行動了,自己索性拿出這東西,不信官家不給秦家一個交代。
兩人按品大妝,隆重無比,徑直乘轎去往皇城,在皇宮門口遞了牌子,不是麵聖,而是一品秦魏兩國公夫人攜子給太後請安。
韋太後正渾身不自在,自從那天被楚軒指著鼻子大罵一通之後,她就“病了”,三天來一直“臥床不起”。就連皇帝來問安,也不過是隔著簾子說了幾句母慈子孝的門麵話。母子二人心結未解,都有些訕訕的。
趙構是怕母後多心,而韋太後卻是真實感覺沒有麵目見皇兒。
吳貴妃晨昏定省,一日至少要來走三遭,對於這個兒媳她還是很滿意的。但想到那天楚軒的話她全部聽在耳裏,韋太後依然很不自在,照樣隔著簾子說幾句門麵話就打發走。
對喜愛的吳貴妃都如此,聽聞一品秦魏國公夫人來請安,她又怎麼可能會見。隔著簾子說道:“哀家身體不適,請秦夫人改天再來。”
小黃門囁嚅道:“國公夫人說見不到太後不走。”
韋太後頭疼了。不過自回鑾之後自己一向待下寬厚大方,如今忽然拿起了架子,想想確實有些不好。她隻得道:“扶哀家起來更衣,宣秦魏國公夫人進來。”
小黃門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到底什麼也沒說,轉身去宣人了。
王氏聽聞韋太後宣自己覲見,立刻來了精神,一路風風火火攙著秦熺直往慈寧殿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