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十九 廠長與會計(1 / 3)

陸文婷挨了打,開天辟地頭一回。活這麼大父母且沒有捅過她一手指頭,現在孩子都上中學了,反倒讓自己丈夫搧了一巴掌!

郭景化再不好,在她麵前唯唯諾諾,不要說打,連句惹她生氣的話也不曾說過。

陳宗海……除去他和那個南方女人,現在想來也說不出他究競怎樣的不好。而且陳宗海從來不趾高氣揚,更不霸道。

如今被她曾經那麼深愛的人打了。

一個女人,孩子小,又是個女孩兒,有什麼辦法呢?說,肯定各說個的理,打,打不過人家,唯一的出路便是回娘家去。如前幾次一樣。

然後她提出離婚,以手機短信的形式發出。

但趙國昌不回。不說離,也不說不離,隻是不回。

母親打電話譴責了趙國昌,說夫妻間無論出了多麼大的事,對方有多大的錯,你一個大男人也不該揚手打媳婦。來家,認個錯,然後接她回去。

趙國昌來了,開著車,給父母買了不少東西。但他既不道歉,更不認錯,站在那裏一語不發,目的隻是接陸文婷回去。

就那麼輕易嗎?打人就白打了嗎?你睜眼看一看,我陸文婷雖算不上金枝玉葉,也算不上大家閨秀,但父親是國家職工,母親是大夫,我怎麼也算是小家碧玉吧?再說,論身材,論長相,論工作,論學識修養和人際關係,我比誰差?你的媳婦站在女人堆裏難道你就一點看不出什麼特殊?上次你想打,沒敢打,這次競然台手就打,你眼瞎了,心也瞎了怎地?

如果讓你輕易收場,就那麼容易地下了台,今後你恐怕習慣了,動不動就打,我還怎麼活?現在就應該讓你知道,什麼呌下不為例!

好啦,你站著,我坐著。你不說話,我也不言語。耗吧。

耗了一會兒,趙國昌一個人回去了。

陸文婷很清楚,自己並非真的想離婚,隻是想教訓趙國昌一下。

因為,她不能再離婚了。

但提出了離婚,萬一趙國昌答應了怎麼辦?她心裏也有底。有母親,母親肯定不同意他們離婚,自然會從中調解和周旋。

一開始,母親問:“你們怎會就鬧到這地步?”

陸文婷流著眼淚:“當初您總說他好,一百個好!”

母親說:“那麼你說誰好?郭景化好?陳宗海好?沒一個你說好的。”

陸文婷大驚:“媽,當初可是您讓我和陳宗海離婚的!”

母親睜大了眼:“怎麼怪我?是你自己要離婚。”

“可是您極力支持!”

“矯情。”母親說,便躲開了她。

住了兩天,慢慢的,又重新記起趙國昌的許多好處來。趙國昌是多疑,但常常又表現得很大氣;他能掙錢,但在錢上從不吝嗇。他是有些陰冷,但有時又熱得像一團火,幾乎把你烤化……他有些不拘小節,但常常又心細如針,特別表現在工作上,一丁一鉚,從不馬虎大意。

陸文婷更願意想的是,趙國昌的多疑和猜忌恰好說明他在乎她、心裏有她,對不對?無法想像一個根本不愛的人還在那個人身上放了那麼多注意力。再有,趙國昌愛幹淨愛整潔,在吃上不講究,在穿上卻毫不湊合,這很有點像陸文婷。趙國昌永遠是西服領帶加光亮的皮鞋,要麼就是非常得體的黑皮夾克或淺棕色休閑裝,兩個人玩笑的時候她說他“臭美”,他也經常說她“矯情”。

如果說夫妻史便是一部性史;如果說夫妻不和多半是因為性的不和,也多半是因為男人滿足不了女人;若女人滿足不了男人,男人還可以想辦法補救,到外麵尋找滿足,男人若滿足不了女人,女人則無可奈何、無計可施,於是打架、吵嘴,不由自主地處處事事、一百個看不上那男人!

但她和趙國昌之間不存在這問題。她不但能滿足他,他更能滿足她,百分之百地滿足。

在父母家住六、七天了。趙國昌隻來了那一次。

母親又打了兩次電話,以訓斥而又客觀的口氣說:“你們到底打算怎麼著?實在不行幹脆離婚算了!”母親是在嚇唬。嚇唬他,也嚇唬陸文婷。

趙國昌可能也知道是在嚇唬。於是偏不來第二次。

你不來,我也不走。看誰耗得過誰!

該死的趙國昌。

在第八天上,陸文婷向派出所報案了,說家庭暴力。

警察說:“家庭暴力呀,那你最好還是找居委會或者你們單位領導,派出所不管家庭的事。”

陸文婷說:“打死人了,你們也不管嗎?”

警察說:“打死誰了?不就搧了你一耳瓜子嗎?重不重?”

陸文婷說:“重。”

“流血了嗎?”

“血倒是沒流,有輕微腦振蕩。”

警察又問:“多長時間了?”

陸文婷說:“八天以前。”

“嗐,瞎掰。”警察說了這麼一句。

陸文婷抓住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什麼叫瞎掰?”

警察也自知語失,說:“哦,對不起。那麼你來一趟吧。”

陸文婷又不想去,說:“太遠,還是你們來我家吧。”

警察也沒說來還是不來。停了一會兒,便掛掉了電話。

陸文婷在父母家已住了十天。雖然班照常上,但甚覺沒滋味兒。

母親好像疲了,倦了,懶得再說她的事,更不再去管。母親每天隻是多做兩個人的飯,然後照樣去練她的太極劍或老年迪斯科。父親依舊不聞不問,似乎女兒在外麵受了多大委屈也習以為常,女兒多大的事也不算事,他每天仍去遛彎或者去看下相棋。

婷婷呢,正樂得如此,既可以在姥姥家住著,每天晚上又可以和母親在一起。至於她撓了趙國昌,好像這事根本不存在。

鬱悶之餘,陸文婷忽然想起了龐姐。她覺得應該到龐姐那兒去,如果可以,就在龐姐那裏住幾天。反正龐姐下了班平時隻是一個人。

陸文婷事先打了電話,在電話裏便哭。

然後她去了,開著車,帶了幾件衣服和她上班用的包。

龐姐本是外地人,許多年前來到本市。經過她頑強打拚,從一個油漆工熬到庫房管理員,又從管理員熬到二公司會計,然後拿到高級會計師本,才升到總公司做了財務副總經理。龐姐的丈夫在原籍工作,現在仍留在原籍,隻有到了節年,她的丈夫才來,或者龐姐回丈夫那裏去。他們的一個兒子已經上高中二年級了,始終跟著龐姐,租了一處房,一共兩間,母子倆各住一間。

陸文婷到龐姐這裏的時候,想不到,原來的那個出納,叫田慧芳的,也在。田慧芳早已経結婚,現在腆著個大肚子,得意洋洋地同龐姐一起出來迎接陸文婷。

她們開始在龐姐屋裏嘰嘰嘎嘎、說說笑笑。田慧芳一會兒說她肚子裏的孩子,一會兒說“我們那位”,反正離不開她有多幸福、多知足、多快樂,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沒法和她比。不過還好,她仍舊管陸文婷叫“陸姐”或“陸老師”。

田慧芳的愛人是個公務員,下班的時候順便來接她,開著車,是輛“奧迪”,她丈夫幾乎是把她抱上車的。田慧芳朝陸文婷揮手:“陸姐,拜拜!”

待田慧芳走了,龐姐問:“出了什麼事?電話裏就哭。”

陸文婷說:“龐姐,我想離婚。”

“胡鬧!”龐姐說。

於是陸文婷便把趙國昌平時怎樣專橫跋扈,怎樣把她當奴隸使喚,又怎樣打了她、摔了她的電腦,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遍。

龐姐聽完,氣得鼓鼓的。

“趙國昌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哪?”龐姐沉思了一會兒說,“他對人挺誠懇,也很大方,工作上更是沒說的。除去有個強脾氣,大家都公認他是個很好的幹部嘛。”

“龐姐,人是有兩麵性的。”陸文婷說,“他在外麵那樣,在家裏又另一樣……”說著,又哭了。這次是實實在在的哭,發泄的哭,毫無遮掩地哭,那哭不光是針對趙國昌的,也包含了父母對她的不同情、不理解,以及一定程度上表現出來的麻木不仁。

“這個趙國昌!”龐姐說。

“我哪兒像個妻子,簡直就是他的一個奴隸……”陸文婷嬌憨地像個女孩兒,將頭伏在龐姐的腿上。

然後是沉默。龐姐在思索,陸文婷在抽啜。

住了一宿。第二天是周一,臨上班之前,龐姐說:“小陸,聽我信兒吧。”

奇怪的是,父母競沒有打她的手機,競沒有問她去哪兒了?現在在哪兒?是回去了?還是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以及吃飯了沒有?在哪兒睡覺?等等。她成了個沒人管的孩子。

死婷婷,也沒有來電話問一問。

龐姐似乎不大順利。下班回來,看龐姐的臉色,龐姐說,正在解決……陸文婷便不再問。吃過晚飯以後,龐姐便出去了。龐姐沒有車,隻有自行車,做著副總經理,一直騎自行車上班。

於是又住了一宿。

第三天,龐姐下班根本沒有回家,不知她幹什麼去了。給她打電話,龐姐說,你先睡吧。龐姐什麼時候回來的,陸文婷不知道。

第四天快要下班的時候,龐姐打來電話,說:“小陸,下班回家。”

陸文婷問:“回哪個家?”

龐姐說:“回你自已家。”

陸文婷說:“我不回去。”

龐姐想了一下,說:“那好,還回我這裏來吧。”

下了班,陸文婷依舊回到了龐姐那兒。龐姐不耽擱,讓陸文婷開車載了她,“回家去”。

陸文婷不知是驚、是喜、還是悲。她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上了車,拉著龐姐。

到了。熟悉的樓門,熟悉的樓梯,然後掏出鑰匙,開房門。

久違了,這個家;久違了,大三居。一共離開半個月,就像離開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