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宗海把自己“宅”起來了。
他忘不了在東北、在內蒙,坐在環保科長或總務科長家的炕頭上,用吃飯的黑磁碗把科長們喝得酩酊大醉,也把科長的老婆喝得笑個沒完沒了,而後一份幾萬或幾十萬的環保治理合同便簽成了。他也忘不了在廣東、在四川,一連等了五天五夜,等來了財務科長,會計又不見了,找到了會計,財務科長又跑了,後來他終於在地下室找到了與他簽合同的甲方代表,將他拉到二樓,可是在二樓等待他的是兩個保安人員,他與人家大打出手。最後他們終於惹不起這個玩兒了命的北方佬,隻好把欠款給了他。
當然,他也很可憐,西服口袋裏裝了花生米,一個口袋裝半斤,坐在公共汽車上一邊走一麵成把地往觜裏塞。因為沒時間吃中午飯,他要盡量多跑幾個地方。到了地方或者在沿途上,他便撅起屁股觜對著人家的自來水龍頭,咕咚咕咚喝一氣。花生米吃的時候幹,吃完了,渴。
更讓她引以為驕傲和自豪的是,登上那高高的樓頂或攀上了高高的煙囪,站在各式各樣的風機托架上測試噪聲或粉塵的發源點,得出數據並繪製草圖,大到源體的形狀、尺寸,小到每一個法蘭盤的孔眼,他都標得仔仔細細。當合同與草圖一並拿回廠裏的時候,科室的人圍著他,車間的人向他投來讚佩的目光。
然而,這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不再回來。
他當然也有過甜蜜的時光,那便是與陸文婷的相識、相戀、到結婚……
他也有過欣慰、竊喜又充滿希望的時光,那便是與老同學郝琳的重逢、相戀、到結婚……
這也成為了過去,不再回來。
在奔波的旅途上,他不但要在業務上過關斬將,也同樣要接受來自其它方麵的考驗與誘惑。有人問他:“老板,一個人,不孤獨嗎?”“老板,要不要褥子?”“先生,想不想其它服務?”他都搖頭了,否掉了。然而,在南方那個鋼廠附近的一個賓舘裏,他險些折戩沉沙,為後來的一場麻煩製造了序幕。
陳宗海知道,自己是個矛盾體。比一般人都矛盾。
都過去了,過去了,一切都成為了浮光掠影,留給他的隻是回憶。
今後爭取不再矛盾,起碼少些矛盾。
從八月與郝琳離婚,一直到冬天,陳宗海曾找到兩份工作。一份是在一個物業公司做保安組組長,月薪二千五,但他隻去了半個月便不去了。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怎麼想怎麼覺得不是滋味兒,究競怎樣有條有理、明明白白的不是滋味兒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另一份工作是iT業,做銷售代表,但老板安排他的第一項任務是去非洲的埃塞俄比亞。陳宗海沒有去,因父母年勢已高,萬一有個好歹,作為兒子,迢迢萬裏,如果連看也來不及看一眼,那將成為終生遺憾!為此,多少孝男孝女曾流下悔恨、愧疚的眼淚。
就這麼“宅”著,到吃飯的時候,去父母家,或者自己隨便買一點,一個人懶得做飯。
一天,劉鐵軍忽然來了電話,問:“你有多少錢?”
陳宗海說:“幹嘛?你要用?”
劉鐵軍說:“我不用,是你自己用。”
陳宗海不明白。劉鐵軍解釋說:“北三環路邊上有個農貿市場知道吧?”
陳宗海說“知道。”
“人家是股份製。如果你入股二十萬的就能當董事長,入股十五萬就可以當執行經理。可是我跟你說,現在的那個女經理能力不行,遇事總好糾結,大家對她也不大滿意。”
陳宗海笑問:“你跟我說這幹嘛?”
劉鐵軍說:“這不是替你找工作嘛,怎那麼笨?你拿出十五萬,入股,就可以接替那個女的,做農貿市場的經理了!”
陳宗海問:“真的假的?你怎麼知道這情況?”
劉鐵軍說:“廢話,我媳婦也在那兒入了股,聽她說的。”
陳宗海說:“那怎不呌你媳婦去當經理?入十五萬。”
劉鐵軍說:“廢話,我媳婦上班,辭職嗬。”
陳宗海正經了:“可是我沒錢嗬!”
“你錢呢?”
陳宗海給劉鐵軍算:“前幾年買房,花了個光。結婚以後一共三口人,每月還要交婷婷的撫養費。再說,我多長時間沒工作了?”
劉鐵軍聽了,深覺惋惜。嘖觜說:“那就不行了。”
過了幾天,陳宗海沒什麼事,可能在家“宅”得也膩了,便出來遛達遛達。
去哪兒呢?忽然想起那個農貿市場,便坐了幾站車,來到了北三環附近。
這個農貿市場規模不小,交通也方便,有三趟公共汽車從此路過。
陳宗海遛達進去,背著手,儼然一個有閑階級,儼然一個文人雅士。
他看著那些賣菜的,賣肉的,看著那些賣水果賣零食的,也看著那些來來往往騎著三輪、推著自行車或開著蹦子車躉貨的……旁邊的雜貨店整年整月整日在放著同一個錄音:“本店因經營不善,急需回籠資金,所有商品一元一件!一元一件!一元一件!”
陳宗海想順便買點菜,帶回去;總在父母那裏吃,菜總要買一些的。
“茄子怎賣?”陳宗海問。
“四毛五!”攤主回答,一麵給別人秤著菜。
“黃瓜呢?”
“八毛!”
陳宗海又問旁邊的一個攤主:“茄子怎賣?”
“四毛五。”
“黃瓜呢?”
“八毛。”
一樣的價。陳宗海想到別處再轉轉。
“陳大哥!”
忽然有人呌了他一聲,回頭看,見是他問的那個第二個攤主。
“您是陳大哥吧?是不是陳大哥?”攤主是個女的,手裏攥著剛收的錢。
陳宗海仔細打量那人。她穿著羽絨服,係了一個很大的圍裙,頭上包著頭巾,個子矮而粗……似乎認出來了,但陳宗海呌不上她的名字。
“我是司炳蘭,您不認識我了?”那女的說。
司炳蘭?似乎想起來了。
陳宗海走過去,司炳蘭也放下手裏的活兒。
“哦,司炳蘭。”陳宗海叫道。同時他也感到奇怪,便問道,“你怎麼到這兒賣菜來了?”
司炳蘭說:“陳大哥,我秋天就來了。在這兒賣了三個月的菜了。”
“那麼你原來那份工作呢?保姆?不幹了?”陳宗海又問。
有人買萊,司炳蘭一麵忙自己的生意一麵說:“老太太去世了,這是我另找的工作。”
“去世了?那老太太?”
司炳蘭說:“頭年拆遷,老太太不願意走,可是不走又不行。這麼一折騰,老太太沒扛過去,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