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上
陳凡一邊在踱著步子,一邊審視和測量整個縣衙大堂。
牆上是一副巨大的江海日出的屏風,屏風前是書案,案子垂下遮擋的布,圖案是暗八仙。書案前麵是一塊青磚鋪就的空地,平時黑衣黑褲,黑色短靴戴紅色瓦愣帽的皂班的兄弟會手持執法棍站立兩旁,在大人升堂的時候呐喊助威,在大人生氣的時候打嫌疑人板子,在大人找線索的時候出去跑腿。
他們是活動的。
江海日出圖和書案的側麵,還有一張書案,後麵坐著的是師爺,錢師爺出事兒之後,這個位置屬於以前的錢糧師爺王經濟。王師爺六十多歲,耳不聾眼不花,還有一部很密的白胡子,額頭向前凸出來,看上去挺有智慧。他尤其字寫的好,臨摹的是董其昌的館閣體,而且惟妙惟肖。
所以徐壽和梅千千在大堂上的供詞全都是他記錄下來的。
盧仲遠升堂的時候,一般都是寧兒在他旁邊站著,可盧寧當天和陳凡在一起,所以站在他身邊的另有其人,好像是簽押房一名負責磨墨的書吏,名叫龐誌遠。主要就是斟茶倒水,替大人傳達一下隱秘的話兒,沒這個人還真是不行。
再就是一些證人,其他沒什麼了。
午時三刻,王婆死亡現場。
陳凡拿著放大鏡,一會兒蹲在地上,一會兒站起來,他在院子裏走來走去,一會兒看看地麵,一會兒抬頭看天和看對麵的房子與牆頭,後來又慢慢的走到門外,仔細的觀察門前的小路。雖然是一條窄窄巴巴的陋巷,巷子裏的房屋低矮破舊,但因為畢竟是在蘇州城規劃過的區域裏,建築還算是規整,小路也是青磚鋪就,按理說不會留下腳印什麼的,就算有也不知道又幾千上百個腳印了。
這是古代衙門辦案的一個死穴,他們不太注意保護現場,陳凡以前試圖糾正,但每次他在的時候好一點,如果他不親自出現場立即又會打回原形。他想,自己倒是很應該發明個警戒帶什麼的。
淩飛走過來向他報告:“頭兒,已經查清楚了。前麵那條街叫皋橋街,這裏是吳趨坊,向左麵一點就是南濠街,距離橋頭兩百米,過了橋往前走五百米就是市場,市場走五百米就是你家,難怪陳小妹和王婆子熟悉。”
“一公裏多一點。”陳凡點了點頭。
“王婆家裏還有什麼人?”
“還有一個兒子。”
“把她兒子叫來。”
“暫時叫不來,他在大牢裏呢。”淩飛苦笑了一下說:“這一片本來就是要拆遷的,因為朝廷的礦監說這裏有礦脈。”
“扯淡,這裏怎麼能有礦脈。”
淩飛指著前麵一片黑瓦頂說:“那邊吳趨坊前邊是書坊人文和戲園子,花街薈萃的地方,有好多賺錢的店鋪。礦監就是衝著他們來的,本來隻要他們繳納了一定的賄賂,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可是王婆的兒子王虎兒偏偏不識相,領著一幫人跟他們幹,結果就被郭大人下了牌票抓起來了,有幾個月了。”
“人家都說蘇州戲子是全國之最,我其實都還沒怎麼看過——”陳凡踮著腳尖手搭涼棚向那邊張望,然後咳嗽了一聲說:“這郭大人怎麼就這麼聽話呢。這種地方要是能開出礦來,那咱們大明朝可真是遍地黃金了。”
“沒辦法,礦監和稅監是皇上親自任命,直接領導,就跟欽差一樣,讓拿人就必須拿人,沒什麼好商量的。”
“進去看看。”
王婆的家裏很簡陋,滿臉漆黑的王婆子正躺在床鋪上一動不動,她穿著整齊還化了妝,然後喝下了砒霜。
“我讓你們去調查王婆子在午時三刻之前去了哪裏,接觸了什麼人你們都調查清楚了嗎?”
“調查清楚了,去見了一名瞎老太婆,因為無兒無女,王婆子經常照顧她。那老太婆已經八十多歲了,癱瘓在床,應該殺不了人。”
“那麼我說過的那個西洋自鳴鍾從哪來的?”
“從老太婆家裏抱出來的。”
“奇怪,難道我所有的思路都想錯了?”
淩飛說道:“我覺得王婆子可能就是自殺的,因為他的兒子住進了監獄,她又無力償還礦監的勒索,被逼無奈才喝下了砒霜。至於令妹的事兒,沒準就是個誤會,所以頭兒你也不用多想了。”
“少了一樣東西,多了一樣東西,你注意到了嘛。”
“沒有啊。”
“蠢貨。”
淩飛不願意了:“頭兒,我知道你聰明,可你也不能這樣傷我的自尊啊,這話說的也太難聽了,這不是瞧不起我們這些比你笨的人嘛。”
“沒說你,自作多情。”陳凡走到王婆身邊說:“我剛才在這裏轉了好幾圈,你們沒發現這裏少了一件東西嘛,那個自以為是的蠢貨把西洋自鳴鍾給抱走了。還有王婆的手指上帶著一枚金戒指,赤足黃金,價值五兩白銀,足夠她賄賂礦監,還能剩下不少,請問她幹嘛要自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