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八月二十四日(1 / 2)

《曉鬆說——曆史上的今天》來到了8月24日。1121年的這一天,農民起義領袖方臘就義;1966年的這一天,老舍先生去世;再就是2006年的這一天,國際天文學會把冥王星降為矮行星。

老舍先生去世

先說說老舍先生吧。我雖然是在上海出生的,但是我童年之後的絕大部分日子都是在北京度過的,當然除了後來出國的那些年,所以不管我的祖籍是哪兒,北京都是我的故鄉,我對北京充滿了感情。在所有的北京作家中,我最熱愛的就是老舍先生和王朔,當然我熱愛的王小波也是北京人,但是他不用北京話寫作,所以說,我最熱愛的用北京話寫作的兩位大作家就是老舍跟王朔。當然老舍在文學的地位上還是要超過王朔,因為王朔的作品主要還是商業文學,他的作品主要是暢銷書。王朔到後期才創作出一些能夠上升到文學殿堂的作品,比如說他後期創作的《動物凶猛》《玩的就是心跳》等,這才擺脫了之前那種“假嬉皮、真清純”的感覺。在王朔早期的各種小說中,對女人的描寫基本上和金庸一樣,就是一個女人永遠愛一個男人,為一個人生,為一個人死,這種類型的東西比較像暢銷書的體裁,還是比較商業。

老舍是完全能夠進入文學殿堂的大師級人物,在這兒我就不多說老舍對北京話的影響了,但是對老舍這個人我還是非常熟悉的。大家知道民國時期,因為剛剛開放,所有那些留學回來的人都牛極了,牛成什麼樣?這些人開派對的時候都得說英文,談文學的時候要說法語,談哲學的時候還得蹦兩句德語詞兒出來,以至於冰心曾經寫過一篇文章《我們太太的客廳》,就是諷刺以林徽因為中心的這一大批人。在林徽因的家裏,這些人每天說著英文,講著法語,他們甚至還建議過改革中文,中國為什麼落後,中國為什麼弱,中國為什麼窮,就是因為我們這文字不對,我們的文字不好記,難以普及。他們說你看人家二十六個字母多好記,咱幾萬個漢字記不住,這些海歸甚至建議放棄中文,改用拚音文字。我覺得這在當時也沒有辦法,在那種情況下,大家都在摸索中國要去往哪裏,出現這樣的問題也在所難免。但是在這些牛氣的海歸中間,我覺得老舍是最有水平的。老舍是最樸實、最坦誠的一個人,最不矯情、最純良。他可以說是一位大海歸,當時很多海歸隻是在外留了個學就回來了,老舍還在英國教過書,教了五年,自己閱讀了大量的外國文學作品,但是他回來以後寫的作品中沒有帶任何中西合璧的語言。那時候人們常說什麼“費厄潑賴”(fairplay,公平競賽的音譯)怎麼怎麼樣,遠處傳來了“梵婀玲”(Violin,小提琴的音譯)的聲音……這些矯情的海歸用著土不土、洋不洋的語言來寫作,來說話。海歸們當然也看不起土鱉,比如說像很多人就看不起沈從文先生。他們曾經在西南聯大的一次會上指責沈從文先生。劉文典就說,陳寅恪先生拿四百大洋我覺得應該,我劉文典拿四十大洋應該,沈從文我覺得拿四毛大洋就夠了……這些海歸當時就處在那種狀態下。

但老舍作為學貫中西的大師,始終保持著自己純樸的本色。其實文學就是這樣,文學最重要的就是寫自己最熟悉的東西,就像沈從文寫的湘西鳳凰,老舍寫的故鄉北京,都是最本色的作品。老舍還是旗人,他的祖上是正紅旗,當然他不是出身皇家,他的出身非常苦。八國聯軍在北京屠殺時,老舍隻有一歲半,他自己因為八國聯軍翻箱倒櫃的時候,被扣在了一個大箱子底下,才活了下來。老舍的作品我就不一一分析了,因為大家實在是太熟悉了。根據老舍作品改編的人藝版的《茶館》,成為中國有史以來演出時間最久最經典的話劇,一代又一代的話劇演員演這個《茶館》,演《茶館》的第一代演員已經把《茶館》打造成了中國表演藝術家的巔峰之作,直到今天也沒有人能夠超越。

新中國成立以後,老舍的作品依然寫得非常好,像《龍須溝》就充滿了北京南城的那種氣息。北京城有一個特點,就是它的南城與北城完全不同。北城當年住的全是官宦之家,一代一代的官宦來了又走,把北城建得非常好。而南城一出城門就是外城了,南城始終都是老百姓待的地方,老舍的《龍須溝》講得就是南城的故事。龍須溝是南城的一條明渠,過去南城是沒有下水係統的,整個南城每天那麼多人的排泄物都排到這條大溝裏,又髒又臭。皇上平時就住在紫禁城裏,除了成人禮在雍和宮舉行,然後就是去西北方向的各個皇家園林,南城隻有一個地兒皇上每年要去一回,就是天壇,因為要去祭天。皇上去天壇得從前門出去,這一塊正好是北京最髒、最亂的地方。龍須溝正好就在皇上從前門出去到天壇的路上,龍須溝又髒又臭,那時候皇上又沒有防毒麵具,要去天壇祭天怎麼過去呢?當時沒辦法,就在龍須溝上架了一座橋,皇上就從橋上邊過去。但是走這橋也不放心,皇上又怕人刺殺,或者扔點兒東西什麼的。於是就在橋兩邊建起了很高的柵欄,所以這橋就是從內城開始一直修到天壇的一個橋,因為是天子去天壇祭天時經過橋,所以叫“天橋”,下邊就是又髒又臭的龍須溝。老舍的《龍須溝》寫的就是新中國成立了,政府把那個南城的龍須溝給填平了,讓這裏成了美麗的地方。龍須溝的西邊就是八大胡同,那邊是鏢局坊,後來變成了火車站。所以當年的龍須溝就是北京最亂的地方,到處都是販夫走卒,老舍的《龍須溝》寫的就是這麼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