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現象論4
9.軍旅文學新風景——軍旅文學係列研究之九
1982年,《高山下的花環》和《射天狼》在全國中篇小說評獎中聯袂奪魁,造成了新時期以返由《西線軼事》發端的振興軍旅文學的第一個高潮,也有意無意地形成了此後幾年軍旅作家主要膠著在當代戰爭生活(即南線題材)和當代和平軍營生活兩條戰線作戰的基本格局。直到1986年《紅高粱》問世,遂又開辟了曆史戰爭題材創作的第三條戰線。至此,新時期軍旅文學展現出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生機勃勃百花盛開的壯麗風景。然而由於種種原因,這片風景並未能持續繁榮下去,相反倒日漸式微,乃至有些寥落起來了。
對於軍旅文學的這種“疲勞現象”或“低穀效應”,人們已經進行了多方麵的關注和探究。我也曾著文辨析其原因,其中談到兩條——一是改革開放以來,麵對整個國家進入經濟建設的轉軌換型的曆史轉變,軍隊勢必有一個適應與調整的過程,而軍人與經濟大潮的問離和軍旅作家對軍人“間離心態”的間離所造成的“雙重問離”,就使得80年代以來嶄新時代背景之下的當代軍人文學形象“千呼萬喚出不來”,始終處於一種“難產”前的陣痛之中。二是作為前新時期軍旅文學生力軍的青年作家群體(如今年齡都在40歲左右)在經曆了最初的創作爆發期之後,都相繼進入了對生活的再認識與再開掘和思想藝術方麵再修煉的相對寧靜的創作準備階段,而更新更年輕的一茬作者又未能蔚成氣候,於是便出現了一種如有的論者指出的“斷層”景象。簡言之,當代軍人文學形象的匱乏和軍旅文學隊伍後繼乏人,無疑地在一個時期內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軍旅文學風景的式微。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考察了今年的軍旅文學現狀,透過並無轟動也不熱鬧的外表,感覺到了某些新的發展與變化。首先是今年初,廣州軍區青年作家群率先亮出了“特區軍旅文學”的旗幟,並集合在這麵旗幟下發起了一次“集團衝鋒”,展開了切進當代軍人生活、塑造當代軍人形象的尖兵行動,取得了可喜的收獲。它為打破當前軍旅文學的沉悶空氣提供了一種新的轉機可能。其次是在更為廣闊的範圍內,我們欣喜地看到不斷地有軍旅文學新苗在悄悄地破土綻芽,並迅速地成長,有如一片生機勃勃迎風抖擻的小白樺林,給軍旅文學園地平添了一抹新的風景。相比較而言,這後一點的意義也許更為重要,因為它給軍旅文學持久與長遠的發展注入了新的生機和活力。而這也恰是誘發我禁不住提起筆來寫作本文的直接動因。
我把中篇小說《毛雪》、長篇報告文學《藏光·之一》、長詩《狂雪》和短篇小說《最後一次夜航》等幾部不同體裁的作品共同納入這篇文章中評述。我這樣做是由於它們之間有幾種聯係。聯係之一,它們基本上都是軍事題材;聯係之二,它們都發表於同一刊物——《人民文學》;聯係之三也是最關鍵之點,它們的作者都是剛剛嶄露頭角的25—30歲的軍旅文學新人(陳懷國、薛嘵康、王久辛和石鍾山,目前都就讀於解放軍藝術學院第三屆文學係)。直接采用它們作為我的評論對象,一方麵省卻了我進行更廣泛然而又必然是揀一漏萬的選擇的煩難,二方麵是這幾部作品恰恰包含了幾種最主要的文學樣式,而對其做出這種多體裁的組合描述,也許更有便於向人們報告當前軍旅文學新風景的或一輪廓。——我認為這簡直是一次絕妙而有意義的巧合。
《毛雪》是來自新疆羅布泊地區國防科工委某部的青年作者陳懷國的中篇處女作。從嚴格意義上說,它也許不能算作一部軍事文學作品,但它又確實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研究當代中國軍人的新的重要角度。它描寫的是“前軍人”——“我”,一個農村青年在參軍體檢過程中簡直有點兒驚心動魄的掙紮與苦鬥。如果說,劉震雲的《新兵連》側重從農民文化的層麵首次為人們展示了一種“新兵現象”的話,那麼陳懷國的《毛雪》則主要從農民情感的角度切入,為我們披露了一種“前新兵現象”,第一次用文學形式反映了當代中國農民“從老百姓到軍人之間”的第一個“中間環節”。我們決不能小看這個“環節”的意義——當我們真正理解了作品中的“我”是怎樣帶著父老鄉親的良苦願望和祖祖輩輩的精神重負走出土地、走出曆史、走向軍營、走向現代的,我們也就更容易理解成千上萬像“我”這樣的“農家子弟”以及他們的軍旅生涯中或如《新兵連》或如《第三隻眼》等作品所展示的奮鬥經曆與成長道路,更容易理解他們身上所承傳的優秀品質和農民根性在我軍現代化進程中與當代軍人的意識及品格所發生的相互滲透、融合、磨擦與撞擊,以及由此而衍生的一係列悲喜劇。從這個意義上說,《毛雪》的出現無疑是對當代軍事文學題材範圍的一種拓寬與進展。而且,陳懷國在處理這樣一個自傳體色彩很濃的題材時,返璞歸真,采取一種自自然然的結構手法和娓娓道來的“低調”敘述,寫得極為紮實和綿密,完全靠情感的樸實和真摯來形成藝術的打擊力量,多處有催人淚下的效果。它的思想鋒芒也許不如《新兵連》來得銳利,可它的感情迫力卻更甚之。此外,作品語言的洗煉老道,人物對話的準確傳神,細節的妙用以及整個敘述節奏的張弛有致,都多少掩飾了作品稍嫌寫得“太滿”的不足,並充分見出了作者的才氣和藝術技法的漸趨成熟。事實證明,陳懷國雖然年輕,卻是一個起點頗高的出手不凡的嚴肅作者。到目前為止,我們所見到他的作品除《毛雪》之外,就隻有短篇《北緯47°線》和《荒原》了,而後兩篇發表之後均立即被《小說月報》轉載,引起文壇注意。對於他今後在軍旅文學領地裏的繼續表演,我想是完全值得人們拭目以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