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安心的等待一月之期的時候，紅夜樓裏出事了。我沒想到，在這個月，除了我，竟還有人能從紅夜樓裏出去。
被人贖走的是紅蕭。
贖她的人是狄景雲。
我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前幾個月會經常看到狄景雲。隻是從未猜測，狄景雲竟然喜歡紅蕭這樣的女子。我早已過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對於情事，我有自己的理解，還有體會。我也曾喜歡過人，但並不是可以長久存續的愛情，我清楚的知道。紅蕭將要走的消息並沒有傳開，而是異常低調。要不是紅蕭主動找我說話，想必我也不會知曉。
那天晚上，紅蕭來找我。她穿著依舊鮮豔美麗，隻是神情有些憔悴。她邀我倒她的住處說說話。我沒有拒絕。
紅琴的住處，我去過幾次，而紅蕭的房間，是我第一次來。五色煙羅帳，七彩琉璃毯，牡丹的扇麵，屏風，花瓶，丹青。美麗卻不覺的奢靡。越是華貴，越顯得孤獨，清冷。這是她給我的，一如既往的感受。
“我要走了。紅月。狄景雲他要贖我，我答應了。”我第一次覺得她的眼神那麼平靜，對我也沒有半分敵意。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聽她說完。
“這紅夜樓的女子，每個人都像一朵夏日裏盛開的花朵，各有各的芬芳顏色。你知道，我最喜歡牡丹。可我無論在衣服上繡多少牡丹都無法掩蓋我卑賤低下的身份。”她那樣一個人，第一次說自己卑賤低下。她的眼神中充滿自嘲。
“我的娘親是紅夜樓的歌女，我也是紅夜樓的歌女，娘親從未告訴我父親是誰。娘親愛他愛到不求名份，怕他為難，不求他娶她，隻求一月一期的團聚。隻是從十年前，他再也沒有來紅夜樓，後來不到一年，娘親拋下我一個人，自盡了。我自始至終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現在，我明白了。原來他十年前死在了戰場上，原來他是這個王朝的名將。”
沈家世代為將，而我也對王朝戰事十分熟悉。十年前死在戰場上的人物，名將，還有如今要為她贖身的狄景雲，我想我知道他是誰了。
“紅月，原來我並不卑賤，我的父親是狄峰，是大將軍。而我很難過，我恨我娘，為什麼不求名份，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是歌女，而是住在大將軍府的小姐。他那麼愛我娘，每年每月，他都會來，我也一定會是他最疼愛的女兒。”
紅蕭掩麵哭泣，我明白她心中的不甘和委屈。可是，一個無權無勢的歌女倘若進入大將軍府，將會麵臨怎樣的生活。狄叔叔他何嚐不想心愛的女人常伴身邊。紅蕭的娘親的無所求，換來了將近十年的安穩生活。
“其實他們是幸福的。”我轉過頭，不欲看她淚痕暈染的妝容。
“但是，我不幸福。我一點也不幸福！”她抬頭，紅著眼朝我大叫，手撕扯著自己衣服上繡的栩栩如生的牡丹。
“別這樣，”我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繡的那麼漂亮，這樣…太可惜了。”
她收了眼淚，順勢握住我的手：“紅月，你是整個紅夜樓中最無所求的人，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做到的，心無所求，我想要一個答案。”
我朝她微微苦笑，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我不是無所求，隻是，我想要的東西，你們沒看到。”
紅蕭走的那天，我看到了狄景雲。他一身普通公子的裝扮，卻也玉樹臨風。有些好奇的姑娘走上前去，紅著臉道喜。紅蕭已經坐到外麵的轎中了，想到那晚她的模樣，我還是心軟了。我輕歎一聲，還是走到狄景雲的身邊，小聲地說道：“好好照顧，你的——妹妹。”
他有些吃驚，但眼中的驚詫卻也化作最後的溫柔一笑：“放心，我會努力補償她失去的一切。”
我在紅夜樓裏困了三年，她卻在紅夜樓裏困了整整二十年，那是她最好的年華歲月。我以為，三年之後的我大概已經學會了泠漠和堅強。但在這一刹那，我還是輸了。當我看著狄景雲的轎子走遠，才轉過身來。紅琴一個人站在樓廊上，一臉落寞。其實這個世上，每個人都背負著太多的故事，我也一樣。
紅蕭走後第五天，我在後院中的石椅上讀著東晟王朝的史記。我並不是刻意去看狄氏一門的興衰，大概是紅蕭的緣故，那一部分寫在書十分惹眼。狄家確實曾有一時之盛，狄氏曾有五人同期在朝為官，且官位皆高於六品的盛況。但之後，狄家開始子嗣單薄，政事上也一點點衰敗。狄峰一生為將，確未能封侯，未免遺憾。而到如今，狄家隻剩下狄景雲一脈。先王在世時，不曾讓他領過兵，這也許是對狄家的一點憐惜。但不可否認，照如今的趨勢，當今皇帝似乎有讓他帶兵之意，今後狄景雲是否會成為東晟王朝的一員大將也未可知。正當我陷入對當局的沉思中時，園中傳來幾聲女子的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