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晟一百一十八年,四月初三,天陰小雨,寒月山上。
我著一身白衣,站在林林錯錯墓塚前。
“我一直以為沒有墓。”裴曄也著了一身白衣,站在我的身側。
我搖搖頭:“這是我逃脫後,偷偷做的。這裏是沈家人的墓園。我把他們都葬在了這裏,站在這裏可以望見冀州的雲落城。那裏是我們一家人的故鄉。”
我抬目遠望,雲落城依稀舊貌,不落的雲霞是雲落城古老而美麗的傳說。
他望著雲落城的方向:“聽說沈夫人乃是冀州才女,沈將軍亦是冀州人士。”
說道母親,我不禁朝他微笑:“母親確實才學出眾,琴棋書畫亦無不通徹,我卻不及母親十之一二。”
他嘴角亦露出笑容:“你的琵琶聲也算勉強入耳。”
我不禁揶揄:“將軍的耳朵也實在太挑了。”
我緩步走進墓園,那塊最大的墓碑下停住,那裏葬的就是我的父親沈穆。旁邊的墓碑下種了一圈幽草,那裏葬的是我的母親王瀟月。
父親死在四月初三,母親死在四月十五。
“父親,我帶裴將軍來看你了。”我蹲下身,跪在父親的墓前。
裴曄拿出早已備好的一壺清酒,恭敬的灑在墓前,正色道:“這是大破漠北左邪王時,從他的王殿帶回來的酒,您應該喜歡。”
我朝他微微一笑:“父將最喜歡這些戰利品了。”
我站起身來,從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簫,又跪到母親的墓旁,埋在那片幽草之中:“我每年都會給母親送件東西,第一年是棋盒,第二年是本詩集,去年是本畫冊,今年是這把玉簫。母親,這是裴將軍送的。”
我站起身來,看著父母的墓碑,堅定地說道:“再等一年,我一定將哥哥帶回來。”我轉身,朝裴曄說道,“還有一個人的墓,她,葬在那裏。”我將地點指給他看,“你要過去嗎?”
裴曄未將手中的畫卷遞給我:“一起吧。”
韓紫煙的墓前,我種了她生前最愛的淩霄花,對著她的墓,我什麼也沒有說。我將那幅畫燒在了她的墳前,這是裴曄的意思。
大軍預定四月初六出發征討漠北右邪王。
在出發的前一天,我將那支金簪呈在裴曄的眼前。
我將金簪上的金珠取下,捧在手心,遞給裴曄,說道:“將軍可看出這顆金珠的不同。”
“我對這些並無研究。”裴曄還在提筆寫著什麼,對我手中的金珠隻瞧了一眼。
我戲謔道:“哎,這個金珠要是被右邪王看到了,估計這仗就不用打了。”
裴曄這才放下手中的公文,朝我說道:“衛少寒又在這金珠上做了什麼文章?”
我不禁笑道:“將軍竟然知道是衛少寒做的文章,滋滋,什麼都逃不過將軍的眼睛。”我將金珠放在桌案上,從袖中拿出一顆碩大的冰晶石,隻是冰晶石的形狀比較奇怪。
我解釋道:“這是我在漠北的一個朋友研究出的玩意,後來被我和衛少寒拿去作為通信的小秘密。金珠上刻有小字,如果不用這塊冰晶石,便不容易看見。這金珠上可是刻有此次行軍作戰的部署情況。”
我將冰晶石放在右眼前,視線穿過冰晶石,便看到了金珠上的小字:沈老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霎時紅了臉,本來是想捉弄裴曄,竟然反被他捉弄。我生氣將冰晶石和金珠一股腦全砸向了他。
“可惡,衛少寒竟也被你收買了!”
裴曄看到我羞憤的模樣,不禁失笑:“不知沈大小姐竟還像個孩子。”
我輕聲一哼,不與他計較。
裴曄失笑:“想知道什麼,自己來問我,舍近求遠幹什麼。”
我有些不可置信:“告訴我沒關係嗎?”
裴曄朝我招昭手:“我倒是想知道你有什麼看法。”
我靠過去,桌上攤開一張墨跡未幹的紙,記的正是此次行軍作戰的部署情況。我皺著眉頭,一行一行地細細看著。
我頭抬也未抬,說道:“給我紙筆。”
裴曄輕笑一聲,在一旁將紙筆備好。
我咬了咬筆頭,蘸了墨,在新備的紙張上寫了幾個名字。
裴曄看完,眼中多了幾絲鋒芒:“沒想到你竟然能將這幾個人挑出來。”
我輕笑:“左邊這三人是尹相的人,右邊這兩人是韓相的人,還有一個,是太子李安彧的。”
“你猜的不錯,不過還漏了一個。”他提筆在我寫的那串人名後寫了一個“狄”字。
“嗯——”我表示了然,“不過,他大概是皇帝的人。”
他點頭:“此人於武功上不可小覷,但卻——”
我接了他的話:“計策不足,心思太直,難免吃虧。”
他輕聲一笑,沒有說話。
我將兩張紙都拿起,放在燭台上,星火燃盡,化成點點殘灰。
裴曄功績漸高,他們絕不會讓裴曄打的輕鬆。必將從中施絆,讓裴曄敗陣,以消耗軍力,最好是打的兩敗俱傷。尹相此人最會挑撥,從中得利,難纏的很。韓相更加深不可測,不知意欲何為。太子更是有勇無謀,想要兵權才是真的。
我輕歎一聲:“將軍,這一戰不太好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再不好打的仗,也有勝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