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原計劃,新兵營的數千人會駐守雁回關前的百裏坡。不過,裴曄既已傳口信與我,讓我與靳磊一同,便是讓我歸在靳磊麾下,隨軍深入。
聽說我要跑去前頭打仗,趙嚴索性將我手下的那二百個新兵撥給了我,畢竟他們是我帶出來的。禦狼營的第一場戰便就此開始了。
蓋著虎符印的手本已經在我們手上了,隨時可以將程遠撤掉。隻是程遠還不知,他這軍中主帥的交椅快坐到頭了。
整個漠北一望無際,行軍千裏,周邊景色卻始終如一。漠北的風沙大,吹的我口幹舌燥。我不是第一次在漠北行軍,這些風沙早已習慣了。相比之下,狄景雲的處境比我更難受。不過他倒是好奇,我這副熟門熟路的樣子。畢竟在他眼裏,我與他可都是頭一次,
大將軍程遠和郎中將盧忠輝在前頭,我和狄景雲還有靳磊在後頭。前頭的兩位大概沒什麼話聊,我們後麵的三位倒是聊得甚歡。
靳磊不愧是打仗打得多的,對漠北這片地摸得很熟。狄景雲雖沒打過仗,卻也是個見多識廣的。而我,則是從中戲謔的,談論的多是哪裏的食物好吃,哪裏的舞樂恢宏,從我口中吐出的,大多都是漠北這代的民風民俗以及神話傳說什麼的。饒是靳磊,也會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的,更不用說是狄景雲了。我的這些小故事糊弄糊弄他倆倒是可以,說給裴曄聽,被糊弄的大概就是我了。
幾天後,我們駐紮在漠北的七七河旁。水是從蓮山上流下來的,這條小河並不是一年四季都有,隻有到這月份,冰雪消融,水才從山上彙流而下,到了冬天,這條河就不再存在了。
我蹲在河邊,用手捧了一汪清水,月亮明晃晃的映在裏麵,仿佛一塊無暇美玉。河水微涼,仿佛剛剛融化的冰雪,讓我的思緒不禁飄落在蓮山之上。裴曄這時大概已經到蓮山關了吧,不知道,他有沒有能找到我哥的屍骨。我的心情有些沉重,望著水中的自己,頭發被風吹亂了,臉也髒兮兮的,不免討厭起來。白天的風沙吹得我臉又髒又疼,我不禁唉歎一聲,就著這河水,痛快地洗了起來。
待我洗完臉,站起身,卻碰上了狄景雲。他似乎也剛剛洗完臉。月光皎皎,映照出俊朗的麵容。他的發梢微濕,還滴著水珠。此時,他卻也愣愣地看著我,我撇過臉去,不滿地問道:“幹什麼?”
他回了神,笑道:“原來沈副尉長得也挺好看的。”
我微微一愣,回道:“彼此彼此。”
我欲走,他卻拉住了我,問道:“你真的沒有一個妹妹嗎?”
之前,他也問過這個問題。我疑惑的搖搖頭道:“真的沒有。”
“那有沒有可能——是確實有,而你不知道,或是忘記了?”
這怎麼可能,我父親一生隻娶了我娘一個人,也不那種會偷生孩子的人。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斬釘截鐵道:“絕無可能。”
我掙開他的手,不再理他,朝大帳走去。
沒想到靳磊卻在帳外等我。
“怎麼了?”我出聲問道。
靳磊卻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包裹,遞給我說:“今日,將軍剛送來的。”
我伸手接過,喃喃問道:“給我的?”
靳磊點點頭:“同時,還有句話。”
我見靳磊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催到:“什麼話,直說無妨。”
他低了頭,說道:“其實是將軍囑咐我的,讓我看牢夫人,不要讓您亂跑。”
我的心一沉,什麼也沒說,便進了帳中,伸手便拆開那個包裹。裏麵有封信,還有一個破破爛爛的銀牌,上麵的字跡依稀可以辨認——沈。
我的眼淚瞬間便掉了出來,那是我哥哥的銀牌,沒有錯。
我的手直發抖,好半天才拆開信件。我咬著嘴唇,未作停息,一口氣看到了底。眼淚簌簌地下,怎麼也止不住,打在信上,連字都暈染的模糊了一片。
信讀完了。我頹然地一笑,鬆了手,信箋輕輕地飄落到地上。
原來,隻有這個銀牌,其餘的什麼也沒有。
我既失望又興奮。這至少證明,我哥哥確實在那裏遇難。我擦幹眼淚,再次把信箋撿起。
我哥哥不是戰死的,而是被雪埋了,找不到了。
那年是寒冬,大營駐紮在蓮山關外。那天早晨,我看到他騎著他的飛影,冒著雪衝了出去。我不知道哥哥為什麼突然冒雪衝出大營。我本以為無事,但他卻消失了三天三夜。等到那時,我才感到不安,派人尋他。我們找尋很久,終在一處斷崖前發現了他的蹤跡。崖底堆了厚厚的雪,是場雪崩。飛影蹲在那處,一直不走,怎麼拉它都不走,還衝著我嘶鳴。哥哥的馬是有靈性的,它不走,我便知道,哥哥他一定被埋在裏麵。已經三天了,生還的希望渺茫,十四歲的我呆滯地站在那處,茫茫然不知所措。後來,他們喊來了父將,帶人挖雪,可是挖了許久也不見他。雪崩還在持續,我們找不到他,接連十天,大家都累了。我們不可能一直挖,大軍再不走,戰事就會延誤。我看到父親流著眼淚,殺了飛影,陪葬在那裏。父將放棄了,我們將他丟在那兒了,可那兒什麼都沒有,陪著隻有一年又一年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