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終(1 / 1)

終於,城破。

天邊一道絢麗的晨光,跳躍著衝破地平線,金色的朝霞,倒映在水上。

一艘暗色的畫船在飛揚的金光中自江心緩緩駛向岸邊。

十裏白紗,遍地梨花。

逸王接回了自己的王妃,冰棺中,祠音不減風華,他仍是那名動天下的第一花魁。

蓮初,比不上。

月影樓。

院中搖唱的梨花帶著醉人的香,蜂蝶翩飛。樹梢一隻金絲鳥籠,畫眉在沉睡。

來了一陣風,卷起花瓣翻卷著飛舞。蓮初靠坐在樹下,身旁掛著祠音的畫像,任落花覆身,風兒帶來前樓的喧囂,側目看著畫卷,笑意綻放在他的嘴角。

腹中的疼痛越演越烈,蓮初合了眼,腦中畫麵一點點浮現。

青山隱隱水迢迢,那時年少。

人在溪邊旋舞,烏黑的發,染香的衣袂,人的每一個眼神都是纏繞十年的夢魘。

人說著離開;說著以色事人難長久;說著要努力離了吃人的地兒。

人說了好多話,那些聲音漸漸遠了,淡了,連同人的身影。

喉間湧上一股腥甜,想咽回去,卻被更多的血液擠上來。他弓起身,嗆咳著嘔出大口的黑血。

那血開在衣上,濺在花間,刺目的招搖。

馥鬱的花香攀著暖風飛揚,有人自遠處快步行來。

視線自掌心的血跡上移,細眉微微擰起,蓮初重新靠回樹幹,看著在身前站定的人,扯出一抹微笑“王爺。”

軒轅逸的眼中,怒火滔天,他說著與久兒同樣的話,他說:“他能給你什麼?你到底愛他什麼?你為何隻想著他?!蓮初,隻要你求我,我要的隻是你求我!你求我,我可以給你翅膀,天高海闊你自飛翔!隻要你求我,你便是金座旁的後,天下皆在你的掌控!”

大片的黑蓋住蓮初了眼,模糊的視線凝著身旁的畫像。風住,花瓣自樹梢落下,飄搖著撫過含淚的眼,貼在染血的唇畔。

畫中人依舊笑著,笑著他們的身世比那隨水飄零的浮萍還要不堪。

黑血不可抑製地自喉中噴湧而出,裹住唇角的花兒滑進衣襟,慘笑著,蓮初說:“那麼,祠音呢?十年前,以愛為名,你將他帶離我的身旁。你可知,這十年我是如何度過…漆黑的暗室,日複一日的教習,隻為讓我認清自己的處境。你可知,當我聽聞你與爹爹泛舟湖畔,我帶著滿身傷痕,步步血淚地站在湖邊時,耳邊聽見的是他的軟語。你可知,當我剪下長發,將我對未來的一切美好妄想付之一炬時,我有多恨。恨祠音說著永不離開,恨流蘇飛揚的八抬大轎,恨狂歌依舊,情斷腸。王爺,蓮初是帶著恨走過的這十年,你要蓮初從何處尋來癡纏愛意,去埋葬這些恨呢?我是蓮初,倚樓賣笑卑微到底的蓮初…即便我恨入骨髓,我也改變不了什麼。若天有眼,我願舍棄輪回,我將在永恒的黑暗中,看著你,你所希冀的…你得不到…”

白嫩的梨花圍滿樹下,蓋在失了氣力緩緩下滑的身軀。

沉睡的畫眉掙出並未鎖上的鳥籠,飛上天際。

半個時辰後,厚重的烏雲在天空徘徊、飛蕩。

“月影樓蓮初,誘騙永安公主謀反,十惡不赦!自感罪孽深重,於月影樓服毒自盡,為昭天理,北城門暴屍三日,以儆效尤!”

雨是突然降下的,天地間轟然一響,瓢潑般的大雨就落了下來。沉積了大半個春季的雨,毫不憐惜地衝刷著一切。

最高的城樓上,一人單衣裹身,雙臂被吊起,一頭黑色的短發被雨打濕,淩亂地貼在他蒼白的臉頰。

永安公主謀反,藩王揭竿清君側。

多麼堂皇的理由,完美到久兒笑得心髒開始抽痛。

金頂有多高?久兒爬上金頂,瓢潑般的大雨隨著那高聲的唱腔砸碎了她的靈魂。

蓮初死了。

金頂不夠高,她沒有看見他被高懸於城樓的模樣,那樣也好,至少,他仍是她心中最美的模樣。

她看著玉階上的人,黃金戰甲恍如天神,她唱:“柳依依,雲嫋嫋,一徑芳菲,一徑芳菲鬧。淺踏羅裙憐碧草,人倚香車,人倚香車笑。暗屏蕉,啼夜鳥,明月無端,明月無端照。聞道桃花多窈窕,夢裏歸家,夢裏歸家早。”

她問:“軒轅逸,你可記得蓮初。”

血液在她的眼前泛濫成霧,香扇盈動,遠離了鶯歌笑語,人的身影站在湘簾後,嫵媚露濃落蝶蜂。

她說:“蓮初,我們回家,回家好不好。”

海棠夢醒,青蓮遲暮。

蓮初,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