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柔動容道:“不,你隻是一直在保護我,不想我被卷進你們的……我,我其實,一直很感激你。”
項重華歎息道:“你終於不叫我陛下了。”
秦柔歎了口氣,微微側開頭,低聲道:“我們一起經曆了那樣多的腥風血雨,我卻從來不為你出謀劃策。你心裏真的不曾怪過我嗎?”
項重華道:“正因為我知道自己身處於腥風血雨之中,所有我才不願意讓你踏進去,沾惹一身的汙垢。翼國之行令我明白,自己此生已經無法回頭。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做盡利用真心情感的肮髒勾當。而不讓你涉足其中,是我為你做的唯一彌補。”
秦柔道:“我雖是不屑不忍參與政事,卻也有私心。我其實是想以自己的超然為你守護最後防線,在你真遇危機時,用我的幹淨替你擋一擋,讓他人看在我的麵子上原諒你。其實,我也並不是那樣一塵不染。”
項重華眼睛一濕,哽咽著道:“這次如果不是你,人心我是休想收回了。這些年你不問世事,卻全心全意為我關心臣屬,關愛兵卒,我的民心,有一半是屬於你的。你才是最周到的。”
秦柔微笑著道:“項郎,你的智謀已經不讓哥哥了。虧他走時,我還擔心你應付不了。現在看來,我的擔心真的是太多餘。我,可以完全地放心了。”
項重華微笑著,溫柔地將她枯瘦的手湊到唇邊,深深地親吻。
華麗的宮殿,滿地的宮人恍如虛影,整個天地和時空裏隻餘下他和她執手相望,脈脈含情。
荏苒的時光悠然倒退到那一年的盛夏,他望著她,雙手環胸道:“秦柔,我是不會愛上你的。”
燦爛的陽光揉碎了烏金在他的雙眸裏,耀得她想要流淚。
既然相愛,為什麼要等到結束時才給予?
項重華手握得更緊,聲音嘹亮地傳遍鳳藻宮每個角落。
“思公主封號思柔,用度同太子。”
秦柔依然在微笑,悲喜莫辨。
他的愛為什麼總是以彌補的方式給出呢?也許是因為他是帝王吧,他有太多大事去處理,有太多誘惑去權衡,暮然回首,又有幾人能跟上他的步履匆匆?息雅也許是對的,傾城傾國的從來隻是江山,而美人,能成為這萬裏錦繡上淡淡的一個背影便已萬幸。
後悔嗎?從未後悔。隻是累了,再也跟不動了。
她癡癡地望著他,道:“重華,你可知道我平生最開心的時刻是何時嗎?”
項重華愧疚的麵容上綻開一絲欣喜,輕輕搖搖頭。
她心滿意足地看著他,前塵今日一一細數,道:
“其一是在我們初識,其二是在薑國你撇下息雅來探望我。其三是在你我成親時,其四則是此刻。”
她反握著他的手,道:“你我初識時,我不知你有息雅,在薑國時你選擇了我,成親之日你心無雜念地惦念著我的安危,此時你終於承認你愛上我。我不求能始終獨占你,一生之中有這四次便很滿足。”
宮人細細的哽咽聲蚊蚋一般響起,絲絲綿綿地牽腸扯肚。
項重華眉頭緊蹙,滿腔的悲痛愧疚化成怒火,待要發作時,手臂卻被秦柔輕輕搖晃。
“重華,這裏悶得我難受。抱我到外邊走走吧。”
蓄勢待發的憤火瞬間化為柔柔絲雨,他把用自己的龍紋披風把她捂得嚴實。華麗而黯淡的大門沉沉打開,如同塵封已久的心,在暢快的空氣裏不設防地享受陽光。
他抱著她無目的地行走在陽光裏,低頭在她耳邊溫柔地回憶著他們年少時的點滴。她摟著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前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光華流轉在她溫婉的輪廓上,仿佛撫平了所有的愁苦和滄桑。
她漸漸地沉沉睡去,環在他脖子上枯瘦的雙臂一寸一寸鬆開,順著衣襟滑下。他卻似乎什麼也沒有察覺,依然緩緩敘述著陳年往事,抱著她向天邊不斷走去,淚水卻順著微笑牽動的麵頰,一顆顆地打落在她的臉上,梨花帶雨。
夜幕四合,華燈初上。
鳳藻宮被籠罩在明晃晃的光亮中,平時勾起的厚重的帷幕全部層層放下,月光和燈光一並擋在外邊,隻留一片漆黑的冷清。
偌大的宮殿空的讓人發冷,沒有奢侈的玉器,沒有精致的把玩,連熏爐也隻是最簡單的粗陶豆式香爐,最奢侈的擺設,也隻是正殿裏的鳳座。
榮極天下的王後秦柔始終都保持著如斯的簡樸,她唯一略微奢侈的習慣就隻是剛一入夜,就要早早的將燈點亮。女人多是怕黑的,尤其是寂寞的女人。
她等的人終於來了,三天三夜來,他未曾離開半步。隻是如今,她卻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