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重華癡癡地看著手中的細細的一條翻了黃的絲帛,那本是當年在清風鎮時,慈無為她的命格下的批語。
(詳細見《絕色江山》第一卷《溪雲初起》,《第八章高人易尋》)
她珍而重之地私藏多年,今日終於真相大白。
“緣深情淺,情無所歸,情深緣淺,情終不壽。月明雲妨,五色淩素。今夕何夕,君已殊途。”
緣分原本來的那樣輕易,他當真是從天而降在她的麵前,但在緣分最濃時,他卻選擇了逃避和忽略。
慈無為她批的姻緣像一道致命的詛咒。那樣篤信占卜的她明知結果悲戚,卻依然執著地追求,她一直珍藏著這批語,時時提醒著自己要知足。
項重華的眼淚一滴滴地落下。如果時光倒流,也許他依然會選擇犧牲息雅,但他絕不會錯過秦柔。生平第一次的,他那樣的追悔莫及。
然後,他開始像當年他的父親一樣,用不同的女人填充自己的寂寞。
悠悠魂夢別經年,他卻始終不能彌補心中的殘缺。
他一次次醉臥在不同的美人膝上,卻一次次在夢中淚流滿麵,猛然驚醒,然後瘋了般的衝向殿外,望著明月,獨自在倚梅園中待到天明。
項重華緩緩走出倚梅園,闊步穿過依河遍植的梧桐樹。
突然,一滴露水落在他肩上,他不經意地用手一拂,卻感到了背後一陣強風。
樹梢沙沙響個不停,水麵也起了一陣陣漣漪。
彌漫在水中的人影就像是夜裏的鬼魂,卻也綽約如同風中的仙子。
等到水波平靜時,人影也消失在了漣漪裏。
項重華心中一愣,隨即如同離弦的箭般竄了出去。
這股氣息,實在是太熟悉。而那個身影,更是像極了一個人。
輕羅如同一層淡淡的霧般緩緩罩下,
輕羅後的人影若隱若現,也不知是人在霧中,還是在夢裏?
項重華督見那身影,淚如泉湧。
那消瘦的肩膀,那不盈一握的腰身,分明是息雅。
她的靈魂終於還是舍不得他,前來與他相見嗎?還是她根本沒有原諒他,這次來,隻為索命。
無論怎樣,他都不在乎。他隻要再見到她就足以了。
即使被她殺死,他也總算可以去了她在的地方。即使她恨他,也沒有關係。
恨也是需要感情的。
她越走越遠,仿佛下一瞬間,就要消失在鏡花水月當中。
他措手不及,幹脆高聲喊道:“等一等!你不要走!”
她猛然一驚,回過頭來,露出一張美麗的臉,一雙新月般的眼睛。
這張臉本來永遠都是溫柔而賢惠的,這雙眼睛裏,本來永遠都帶著善解人意的笑意。
可現在,這張臉已被驚得蒼白,眼睛也充滿了震驚和恐慌。
這張臉並不是息雅的。
項重華也愣在了原地。他從未想到此時此刻看見的竟然是她。
秦柔。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項重華都沒有出現在早朝上。所有風頭正茂、飛橫跋扈的姬妾一夜間都失去了寵愛。所有沉默、安分守己的朝臣也紛紛炸開了鍋。
所有人都在議論著那個以區區掃灑婢女之身,一躍成為虞夫人的女子。
眾人不知應該是喜,還是應該憂。
這個擁有著秦柔的麵容和息雅身姿的女子,無疑是對連受打擊的項重華的最好的慰藉,讓他不至於再放浪形骸,以酒色麻痹和傷害自己。但他對她實在是太寵溺。
虞夫人雖樸實恭謹,但誰能保證她不會變成第二個息麗華?
絕色總是危險的。
但是,更加令人擔憂的,還並不是僅僅如此。項重華自從得到這個虞夫人之後,便不再寵幸其他的寵姬,整日恨不得不離開她的行宮。而攬獨寵於一身的虞夫人又肚子不爭氣,幾年以來毫無所出,從未給項重華生下過一子一女。項重華已經年過四十,膝下卻隻有項思一個女兒。若哪一日山陵崩,大雍又該由誰來繼承?
項重華卻似乎絲毫不介意,依然隻寵幸虞夫人,對於其餘的女人,連看,都根本不會去看一眼。人生苦短,他隻覺不夠填充心中被思念和遺憾灼燒出的饑渴和空洞,又哪裏有功夫來考慮所謂的子嗣和未來?
就這樣子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