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不是父王也不是母親,更不是太監宮人,而是一個穿著紅色織金長袍的,比父王還高大的叔叔。
高大的叔叔臉上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了笑容,他向後一擺手,隨後跟到門口的幾個穿盔甲的叔叔立刻退了出去。
高大的叔叔走到幾子旁邊,拈了一塊銀絲卷高高扔起,卻恰恰到了嘴裏,嘴巴“吧唧吧唧”直響,然後把整個盤子端在手裏,坐到地上,遞給身邊的含著指頭咽著口水的小人兒。他猶豫著不敢伸手,叔叔哈哈一笑,向他擠擠眼睛,道:“男子漢大丈夫,一糕不掃怎麼掃天下。”
他看看這個陌生的叔叔,隻覺得無比親切,於是自他手裏端過盤子,緊挨在他身邊坐下。
叔叔看著他狼吞虎咽的吃相,笑道:“我小時候也愛吃這個,但嬤嬤就是不讓多吃。”
他眼睛一亮。終於碰到了知己。
叔叔接著道:“但我才不要委屈自己,不讓吃就偷吃!”
叔叔從他的盤子撚起一點碎末,扔在了嘴裏。
他長大嘴巴,嘴裏的碎末嘩嘩直掉,道:
“我也試著偷吃過,但鞋子一著地就把人招來了。”
叔叔笑著揉了揉他的小腦袋,道:“你不會脫掉鞋嗎!”
他佩服地看著高大的叔叔,慚愧自己怎麼沒想到。
高大的叔叔摟住他的肩膀,笑道:
“跟我走吧,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好多好吃的糕點,隨你吃多少也沒有嬤嬤管。”
他大喜過望,以前身邊的人不是把他當主子就是當小孩子,他還是第一次遇到肯和自己稱兄道弟的人,心中的情切更添幾分,點點頭,又問道:
“母親和父王呢?”
叔叔好看的眼睛裏忽然黯然了一瞬,旋即將他抱起,道:
“你的母親已經在那裏等著你了,你父王則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後來他果然見到了母親,最喜歡豔色的母親居然穿上了白衣,並且整天呆在園子裏,連自己也不常見。所幸他的身邊多了許多叔叔阿姨,還有很多很多的糕點玩具。
項重華叔叔說的對,再沒有嬤嬤管自己了。但是糕點依然不能隨便吃,那個喜歡穿紅衣的小丫頭全權代替了嬤嬤,頤指氣使。可他一點也不討厭她,她長得比嬤嬤漂亮太多了,聲音好聽得像春天的河水,他甚至喜歡她管自己的樣子,三天兩頭便故意吃糕點來招惹她教訓自己一番。
那時的他已經不大愛吃甜食,所以再沒有過蟲牙,倒是她因為沒收了太多甜點,壞掉了兩顆牙。
回憶是幸福美好的,直到那一天,最最想忘卻最最難忘的那一天,母親把著他的肩頭,告訴他父王是被項重華所殺。
他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像一朵離樹的桃花般飄然墜下,在他眼前暈開一地殷紅。
她垂死地看著他,一字字道:“為我們報仇。”
項重華渾身一軟,仰麵平躺在大地上。
劉桓珩,憶奴。他早就該想到的。
那孩子雖然長得像極了她的清秀,身形卻日益與他相似,神情性子更是與他如出一轍。
盡管劉羲緯享受足了她的婉媚和妖豔,而他和她則參商不得見。
但她的兒子,卻終究是屬於他的。
想到息雅,他的心中又是一陣鑽心的痛。他知道自己對她的欺騙利用,知道她步步驚心的每一次成功,知道她手中染了多少人的鮮血,更知道她失去了多少。
午夜夢回時,他都會夢見她的影,或是隔著重紗或是遙不可及,但都是那樣的妖媚,像埋著屍體的土地上開出的桃花,美得令人窒息。
他想掀開那層重紗,想追上她,可劉羲緯總是站在他們之間,拔劍遙指向他,一如當年在薑宮星鬥台上時的清朗堅毅。而他,隻能看著他們一起化作灰塵,杳渺難尋。
他一直害怕正視她的付出,因為他負她太多,而她愛他太深。但現在呢?
項重華慘然一笑。
妾為蒲柳,薄命如斯!君是丈夫,情深若此。昨夕今夕,覆水難收。海誓山盟,今當永絕。
原來前兩句所指的人是劉羲緯,後兩句才是對他的譴責。她和自己早已覆水難收,盟誓永訣了。她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終於倦了,投入了那個人的懷抱,並且甘心為那個人用最殘忍的方式向他複仇。
劉羲緯,我們之間到底是誰勝誰負呢?
他大笑一聲,雙手一鬆,仰天倒下。
劉桓珩愣住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