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龍潛淵(六)(2 / 2)

“這就是百裏香?”流光看著那個壇子,知道這是方才觀渾叫非孤子拿來的兩壇“美酒”,“是酒?”

“對啊對啊。”非孤子已經急不可耐了,他拿來兩個小碗,就掀開了酒壇的封口。

酒香味一下子就彌漫起來,流光聽說過酒這玩意兒,卻沒真正見過,更沒聞過酒香,這百裏香又是佳釀中的佳釀,本非尋常劣酒可擬,是以流光一下子就沉浸於這香氣中。

倒是非孤子經常偷喝,對這香氣也不覺怎得,直接倒上了兩碗,然後也不先招待流光這個客人,直接拿起自己麵前那碗,一飲而盡。

喝完一碗,又倒一碗,非孤子這才看到流光還怯懦著不敢拿酒,他這才想起待客之道,拾掇道:“小姐姐居士喝呀,上次那大叔都說了這是好酒,你快嚐嚐!”

流光還是有些顧慮,她還記得龍飛在山門處和觀渾說他不飲酒:“可是叔叔……”

非孤子喝了點酒,性情都似乎變了,他一下打斷了流光道:“怕什麼,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知道?小姐姐居士莫不是不敢喝吧?”他竟然還用上了激將法。

不得不說,激將法無論對少年還是少女都是威力無窮,流光本來還想解釋的,一聽得此言,立時就端起了碗,也是一飲而盡。

美酒入喉,登若瀑布,百裏香香而不烈,但倏然衝下,流光又是頭一回,立刻就辣的直往小口裏扇風,若不是她性子穩,怕是要跳腳起來。

非孤子見這態勢,與自己昔日被非虛子師兄騙時如出一轍,也忍不住像非虛子當時一般前仰後翻,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流光想埋怨非孤子,卻偏偏被辣的說不出一句話,隻能急得麵紅耳赤,等到辣勁散去,酒氣又已上升至頭顱,她本年幼,又無內力,被酒氣一衝,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非孤子隻道流光如自己當初一樣,哪知道自己當時解圍卻是因為內力,見流光睡去,隻以為她昏闕過去,立時又驚又急,連忙上去扶住差點摔在地上的流光,接著胡亂將內力沿流光手腕的經脈衝入她的體內。

流光正昏昏沉沉,卻突然感覺到一股刺痛從自己的手腕竄進自己的體內,周身百骸都感覺到尖利的痛楚,痛楚瞬間擊破了頭顱中的酒氣,讓她的意識瞬間清醒,接著就因著痛苦尖叫出聲!

非孤子嚇了一跳,連忙收了手,但他的真氣強韌尖利,不能散去,仍在流光的經脈中攪動著,眼前這景象是非孤子怎麼也想象不到的,他也沒了主意,不知道怎麼辦,就連找人幫忙都忘記了,就在原地幹著急,聽著流光的聲音漸漸轉低,變成呻吟。

現在正是修習時間,除了非孤子與流光之外,所有人都在觀中後山,所以也沒有人被流光的叫聲吸引。

不!有人聽到了,那個人從後山趕來,聽到女孩的叫聲卻隻是躲在一片陰影中,靜靜地觀察著兩人,也不出聲,也不出麵,隻是默默地看著女孩的痛苦,聽著女孩的呻吟,眼裏看不出一絲心思,隻有一潭渾水,隱藏著任何人也不知道的秘密。

龍飛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痛楚將自己的牙關咬碎——若不是如此,他就要痛呼出聲了。

觀藥無愧為藥道浸淫一生,他手中的秘藥簡直可稱見骨生肌,但超乎尋常者,必有超乎尋常的代價,而龍飛付出的代價,就是連牙關都要咬碎的疼痛!

而這一切仍未完。

“這藥並非死物。”觀藥提著觀清方才進門放下的兩壇“百裏香”,對著龍飛道:“所以用藥途中必須用烈酒洗滌,否則反而感染生疾,居士可要小心。”

“無妨。”龍飛已經一臉冷汗,痛楚令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但他最終還是憑借他超乎尋常的毅力,說出了以往簡簡單單,如今卻費盡全力的兩個字。

觀藥沒有說話,隻是昏暗晦澀的眼中忽然閃過一道光芒,然後他抿住嘴唇,將壇中的酒傾斜在龍飛身上。

烈酒滌傷,這是未經曆者不能了解的痛。

龍飛經曆過,他自以為早已了解,但當酒水灑在他傷口上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完全不了解。

這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痛混著香甜。

痛到令人忍不住咬噬任何自己看到的東西,痛到令人亟需要將全身的力氣用出去,痛到一張口就是嚎叫,痛到恨不得直接死去。

香甜,的確很香,很甜,這是美酒中的美酒,在他從軍前那麼多酒道生涯裏從來沒有品嚐過的美酒,而自己的每道傷口,仿佛都如同自己臉上的口一樣,貪婪地吞噬著美酒,讓他渾身上下,都似乎享受在這酒的甜美之中。

這是一種奇怪的經曆,他在痛中,在香甜中,最後睡了過去,然後痛、香甜都消失了,隻留下一整片的黑暗,而黑暗中,連一絲流光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