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野口修的筆記(1 / 3)

以下的文章是在加賀刑警的允許下寫的。在我離開這間屋子以前,我拜托他,無論如何

讓我完成這份筆記,他法外開恩地答應了我。不過,他一定無法理解,都已經到了這般田地,為什麼我還堅持要寫下去。即使是造假的筆記,一旦動筆寫了就想要把它完成,此乃作家的天性,這樣說他應該可以理解了吧。

不過,就我本身而言,能為這一小時的經驗留下紀錄,已讓我心滿意足。想要記錄印象深刻的體驗應該也是作家的本性吧?即使那是自我毀滅的紀錄。

今天加賀刑警終於來了,時間是四月二十一日的上午十點整。在聽到門鈴響起的那一瞬間,我就懷著某種預感,確定來訪的人是他後,我相信那份預感就要實現了。不過,我依然努力地隱藏起情緒的激動,將他迎入屋內。

“突然來訪真不好意思,有些事想跟你談。”他一如往常,以沉穩的語調說道。

“有什麼事?算了,先進來吧!”

“嗯,打擾了。”

我領他到沙發前坐下,自己走去泡茶。

“不用麻煩了。”他說。

“有什麼事想跟我談?”我把茶杯遞到他的麵前,隨口問道。這時,我發覺自己的手顫抖著,抬頭一看,加賀刑警也正盯著我的手瞧。

他沒有伸手去拿茶杯,反而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老實說,我恐怕要對不住您了。”

“怎麼說?”我力持鎮定。其實此刻我忽然一陣暈眩,心髒的鼓動也越來越快。

“我們打算搜索老師的房子……這間屋子。”加賀刑警麵有難色地說道。

我先做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進而抿嘴微笑。當然我不知道這裝得好不好,也許在加賀刑警的眼中隻看到我的臉歪了。

“怎麼說?搜索我的房子,也不會有任何發現的。”

“若是那樣就好了……可是恐怕我會找出什麼東西。”

“等一下,難不成你們以為……你們把我當作殺害日高的嫌犯,以為會在這裏找出什麼證據?”

加賀刑警輕輕地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

“這太令人驚訝了。”我搖著頭,故意歎了口氣,拚命作戲,“我連想都沒想過會聽見這樣的話,害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如果你是在開玩笑的話,那就算了,可是你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老師,很抱歉,我是認真的。先前曾受您照顧,如今對您說出這樣的話,我的內心也很掙紮,不過發掘事實是我們做警察的本分。”

“我當然可以體諒你的處境。隻要你覺得可疑,就算去調查我的朋友或是家人也是職責所在。可是老實說,我很驚訝也很困惑,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了。”

“我已經把搜索票帶來了。”

“你是說搜索票嗎?那是當然。不過,在你把它拿出來之前,可不可以告訴我原因,也就是說……”

“為什麼懷疑您嗎?”

“沒錯。還是你們習慣什麼都不說,就劈哩啪啦地翻箱倒櫃隨便亂找?”

“有時也會這樣。不過,”他垂下眼,伸手拿起剛才擺在一旁的茶,喝了一口。接著,他看向了我,“我想先跟您談談。”

“你能這樣做我很感激。不過,這並不代表我聽了你的話就會服氣。”

加賀並沒有回應,他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了記事本。

“最重要的一點,”他說,“是日高先生的死亡時間。雖然大體來說,是在五點到七點之間,不過,負責解剖的醫生說超過六點以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從胃中食物的消化狀況來推斷死亡時間可信度極高,而像這樣的案件,沒有必要把誤差拉到兩小時那麼長。可是,竟然有人作證日高先生六點以後還活著。”

“你是說我吧?就算被你懷疑,我也隻能這麼說。或許這樣的可能性很低,可是畢竟那是生理反應,偶爾也會有二、三十分鍾的落差吧?”

“當然可能。不過我們關切的是證詞裏所說的那通電話,因為我們無法確定,那通電話到底是不是死者本人打的。”

“那是日高的聲音,肯定沒錯。”

“可是這點沒辦法證實,畢竟當時接聽電話的隻有您一人而已。”

“所謂的‘電話’本來就是如此吧?你們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我是很想相信,倒是檢察官那邊沒那麼容易被說服吧?”

“接電話的確實隻有我而已,不過你們連旁邊還有一個人的事都忘了,就教我傷腦筋了。你不是已經從童子社的大島那裏獲得證實了嗎?”

“我是問了。大島先生也說,在和您談話之中的確有電話進來。”

“當時我們在電話裏的對話,難道他沒聽到嗎?”

“不,他聽到了。他說電話中野野口先生好像和人約了待會兒碰麵。不過,他是後來才知道打電話來的是日高先生。”

“我懂了,光這樣是沒辦法證明什麼。也有可能是毫不相幹的人打來的電話,我卻故意誤導他是日高打的。你想說的是這個吧?”

聽我這麼一說,加賀皺起眉頭,咬著下唇。

“我沒有理由排除這個可能。”

“請你排除這個可能……我好像也不能這樣要求你喔。”我故作俏皮地說,“不過,我還是不懂。從解剖結果推算而出的死亡時間或多或少有點誤差,可是也不至於完全不準是吧?盡管如此,我聽得出來你們打一開始就認定我在說謊,是不是還有其他的理由?”

加賀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說道:“嗯,有的。”

“願聞其詳。”

“香煙。”他說。

“香煙?”

“老師您自己也說過,日高是個老煙槍,他工作的時候屋子裏煙霧彌漫,就好像在趨蟲一樣。”

“唔,我是說過……那又怎樣?”說話的同時,不祥的預感就好像一陣黑煙在我胸膛擴散開來。

加賀說:“煙灰缸裏隻有一個煙蒂。”

“咦?”

“隻有一個,日高工作室裏的煙灰缸裏隻有一個撚熄的煙蒂。藤尾美彌子五點就離開了,如果之後他就接著工作的話,煙蒂肯定會更多才對。此外,那唯一的煙蒂還不是在工作時抽的,而是在和野野口老師您聊天時留下來的。這件事我是看了老師的筆記才知道的。”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好一逕保持沉默。我想起之前加賀刑警曾問過我日高抽了幾根煙的事。這麼說來,打那時起他就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也就是說,”他繼續說道,“日高從一人獨處到被殺前的這段時間,連一根香煙都沒抽。關於這點,我問過理惠夫人,她告訴我,就算隻工作半個小時,日高都至少會抽上兩、三根。而且,他的傾向是越是投入工作,就越抽得凶。可是,實際上他卻一根煙都沒抽,這要做何解釋呢?”

我開始在心中咒罵自己。就算我自己不抽,沒想得那麼周全,也不該漏了這點。

“大概是煙抽完了吧?”總之我先找話搪塞,“或是發現沒有存貨,所以省著點抽?”

然而,加賀刑警是不可能漏掉這種細節的。

“白天出去的時候,日高又買了四包煙。書桌上的一包已經開了,裏麵還剩下十四根,另外還有三包全新的在抽屜裏。”

他的語調十分平靜,可是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卻挾著咄咄逼人的氣勢。我忽然想起他曾是一名劍道高手,霎時,一股寒意直透我的背脊。

“喔,是這樣嗎?如此說來,隻有一個煙蒂確實蠻奇怪的。這其中的理由,也隻有問日高本人才知道了。搞不好,他恰好喉嚨痛。”我試圖蒙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