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寫在屋子裏的人生(1 / 1)

寫在屋子裏的人生

專欄

作者:江岸

每個人的居室布置,所用的生活用品和審美趣味,都是一部活靈活現的傳記。《紅樓夢》第四十回裏賈母帶著劉姥姥遊大觀園,展示了其中最重要的幾個女孩的生活情趣和品位愛好

你曾經注視過你家裏的擺設和物品嗎?你知道你視線所及的每一樣,都能寫一部曆史嗎?正如英國作家比爾·布萊森在《趣味生活簡史》中所說:“戰爭、饑荒、工業革命、啟蒙運動等,它們都在你的沙發和五鬥櫥裏,在你窗簾的褶皺裏,在你鬆軟的枕頭裏……家庭生活的曆史也是一切其他已經發生過的事的曆史。住宅不是躲避曆史的避難所,它們是曆史的最終歸宿。”

從這個角度看《紅樓夢》也很有意思,每個人的居室布置,他們所用的生活用品和審美趣味,都是一部活靈活現的傳記。第四十回裏賈母帶著劉姥姥參觀大觀園,從她們的視角展示了大觀園裏最重要的幾個女孩的生活環境和品位愛好。

他們先到了瀟湘館,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壘著滿滿的書,就認定“這必定是哪位哥兒的書房了。”被賈母說破是黛玉的屋子,劉姥姥又說:“這哪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

劉姥姥說起頭天見過的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櫃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她駭然於“那櫃子比我們那一間房子還大還高。”劉姥姥認為和賈母的大屋相比,黛玉的小屋子“越發齊整”,而且“滿屋裏的東西都隻好看,都不知叫什麼,越看越舍不得離了這裏。”這一段透露出好幾個信息: 黛玉的瀟湘館是小而美的,陳設簡單清雅,沒有脂粉氣而有書香氣。而賈母的住處是以大氣威嚴見長,體現的是她在賈府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年齡所賦予的威嚴和厚重感。

她們接著去的是探春的秋爽齋。探春很有意思,一方麵她的居室布置得大氣開闊,雅致疏朗,名人法帖、寶硯、筆如樹林、白菊、米芾《煙雨圖》等物處處顯示出她的不凡品位。但另一方麵,她還有某種孩子氣,比如大佛手和比目磬旁掛著的小錘,就成了板兒的最愛,探春的拔步床上懸著的,還是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板兒又跑過來看,說“這是蟈蟈,這是螞蚱”——在探春這裏,膽小的板兒表現最為活潑,大概是找到了孩子的愛物。

接下來是寶釵的蘅蕪苑。賈母等人所見的蘅蕪苑第一眼印象便是“清廈曠朗”,進了蘅蕪苑,“隻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及進了房屋,才發現“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正是這段描述給了賈母和讀者以寒素乏味的印象。但你細看就會發現,“案上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隻吊著青紗帳幔……”搭配上蘅蕪苑的奇草仙藤,寶釵的陳設又何嚐沒有一種清雅之氣?寶釵實踐的,恰恰是今天人們叫喊的“做減法”和“斷舍離”。

秦可卿的房間和黛玉、寶釵、探春的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可卿的屋子裏沒有絲毫書卷氣和清新之氣,相反,是讓人“眼餳骨軟”的所在,帶著一種靡靡之氣,正像她這個人,溫柔貌美,見識不凡,卻缺乏一種黛玉、探春們身上所具有的清朗氣象,最終被肮髒的寧國府所堙沒。秦可卿對她房間的布置相當滿意,她驕傲地向寶玉宣稱:“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

我們每個人所選擇和擁有的東西,都是最忠實的記錄者,它們最客觀地記錄、敘述著你的生活,每一樣東西裏,都有一個我們的故事。把這一生所有的物品聚集到一起,就會完整地組成一部你的自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