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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振華寬敞辦公室的牆上高掛‘難得糊塗’,這與他的個性並不吻合。他這個主任更像萬金油似的,什麼也管,又什麼也管不了。工作踏實是他的個人優點,見縫插針有時間就鍛煉肌肉則是他的小小愛好。以他的韌性完全有機會成為某一重量級的世界冠軍。
他從辦公桌下拿出亞鈴來,煉了幾下,也未見流汗。這時,張右權笑著走進來,忙放下亞鈴讓座。他們年齡相當也是唯一知己朋友。張右權是一個大塊頭,一張臉黑如墨,典型的肝髒中毒症狀,他信仰杯中濁物,縫酒必醉。
馬振華擦了擦額頭,放下鐵疙瘩,他有趣的小問題是酒精醉死他還是他醉酒了?大塊頭拉過一張交椅坐下,人生短暫,黃土已埋到小脖子,及時行樂就是他的唯一追求。每天下班前,他就先溜號,一天兩頓酒,一天也不落下。
局長米家氣針對這位酒仙有一句名言,他說:“如果幹部們工作有他吃酒的幹勁,本係統恐怕早就現代化了。”對此,他針鋒相對地指出,係統要現代化有什麼用?那豈不是造成更多無辜職工下崗。因為一天也離不開馬尿,臉色發黑發紫,他那勇敢的肝髒中毒極深。
“你的胃卡勇。阿菊不罵人嗎?”秋菊是他查某人,在家裏做裁縫,所掙之錢無私供他飲酒。馬振華頗有感慨,將自己和他進行了一番比較後,認為他老婆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他說,“幾歲了?凡事要節製。”
他則有趣地將自己的前程、壽命、運氣全歸於老天爺的旨意,並樂觀地願意隨時等待閻王的招喚並參加自己的葬禮,由於有這些迷人的哲學情趣,他每天在家裏播放悠揚的哀樂而影響了兒子的婚姻就屬必然。“有黴味了,倒掉倒掉。”他吃了一口茶,就不吃了。
馬振華有些不信,茶葉剛買不久,不可能發黴?嚐了一口,果真發黴變味。這個誠實朋友有一個小建議,老查某賺點錢不容易,留著給兒子娶新婦。張右權翹著二郎腿,雙手抱著後腦殼,他天才地將這種思想視為最愚蠢的想法,什麼中庸、孝順、兒孫等等統統見鬼去吧,他在自己的葬禮上可沒見到他們為他傷心地落下一滴眼淚,反倒是哭喪婆看在錢的份上不吝嗇自己的眼淚,他倒更願意在她們身上多花一些錢呢。
沒有釅茶醒酒,隻好喝開水。他們私底下妄議飛速上漲的物價,過一個年節花銷比任何時候都多,看情形像不像危機?錢比紙薄,一千塊錢能買些什麼?他倒是非常懷念十五塊薪資養活全家的過去的苦日子,他們的共同結論是天變地變。
張右權遞過一根香煙,這位老實人又推了回去。談到過去,張右權這位幽默家倒是有心思開起小玩笑,以前算不了什麼,以前局長一人擁有兩輛大霸王豪車,這是誰也不敢想象的。再瞧瞧那些副局長、主任誰不是內外油光亮堂,肆無忌憚,無所顧忌,為所欲為。比較一番,他就有理由嘲笑老朋友的不是,他也是一個主任,守著如來佛祖的香油桶竟然吃無油菜,喝發黴的茶,這像話嗎?一根針節省、一條線也節省、一泡好茶也節省,一根香煙也節省,這是在替共黨省鳥,沒有任何意義。
好朋友的指責不是沒道理,馬振華笑了笑並不介意,讓他美酒一杯歌一曲地盡情放蕩,他還真的學不來。他將自己的迂腐歸結為傳統教育的泥土捏出的一個成型的器皿,沒法改變了。他笑道,“舊痕壓死了,也改不了。”他甚至打心底裏佩服那些為所欲為的雜種,他們就有那種不怕天打雷劈的勇氣。
他們目睹著牛鬼蛇神成了時尚精英,不得不這樣感慨,自己已被時代淘汰,是該退隱回鄉養老了。
張右權壓低嗓音關心馬庚蘭之事,天底下本沒有不透風的牆。馬振華也為此惱心,寢食不安,也不隱瞞就實話告訴他,已回去上班,問題應該不大。他將自己收到的一則新消息告訴他,馬振華確認是否屬實,得到準確回應。這件事非同小可,猴子馬上從椅子上蹦起來,著急找米局長要一個說法。這讓他後悔不已,他那死性子歸屬於不可教化之類,本不該告訴他事實的,連拉帶拽也沒阻止他的衝動,不由地歎息一聲。本來還準備請他吃酒事,也沒來得及說。
春節前,副局長汪敬堯因為情感公關需要,未經財務室主任之手,直接提走了一筆巨款。馬振華身為財務主任,每一筆帳進出都需他經手,一分一厘都花得明明白白,就在他出差之際,他們竟然目無法紀,私自挪用了巨款,而且花得不明不白,那不是觸犯國法嗎?所以,這隻被張右權譽為腦筋不轉彎的猴子立即向領導要個說法。
馬振華完全就是一位不合格的氣功大師,當他怒氣衝衝推開局長辦公室大門,坐在大班桌後麵的米家氣就知道他因何而來,忙笑著讓坐,又招呼秘書上咖啡。局長從市長那裏剽竊了小小個人愛好的知識產權,也崇尚名牌,隻喝一種來自非洲幾內亞南坑的苦咖啡,非常神奇的是他身上也有一種莫名的臭氣。他也沒潤潤嗓子就開始了興師問罪,那筆巨款是怎麼回事,是誰擅自作主把錢提出來的?又用到什麼地方去了?
米家氣是一位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年輕力壯,當上局長後,有了一位專職發型設計師,發型、發油、香水皆是最時尚的。他鼻梁上架著一副進口的金絲水晶眼鏡,穿一身最黑的時尚名牌西服,打著一條最黃的領帶,標準的少壯派精英。他笑著揮手,示意他坐下,承認那件事有點過火,沒有事先通知他,理由是汪敬堯當時著急用錢,他說:“一時來不及通知你,請多多包涵。”此事就點到為此。
頑固不化有馬振華竟然不識相,繼續追尋巨款去向並且索要稅務單據,他怒問:“哪是觸犯國法,你不知道嗎?”米家氣花點錢公關還落下一個小氣的名聲,頗感冤枉,如今又遇到這位不識貨的老匹夫上門興師問罪。這畜牲也擁有那種具有幹部專利的肝炎,臉色黝黑,他強忍頭怒火,臉上青盤暴起,肌肉抽畜,一張秀氣的臉頓時扭曲變型。此類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何況隻須賬麵做得漂亮些,輕巧就能掩蓋過去。最不濟事,就掛賬啊,上一任局長不就留下一攤賬單嗎?找誰要去?而這被他理所當然地視為社會主義優越性所在。可是,這老家夥明知該糊塗,偏不湖塗,而且出言不遜。他按捺不住性子,不客氣地冷冷地,應道:“你是局長?還是我是局長?怎麼這樣講話?”他不由自主地猛拍桌子。
迂腐而不知變通的馬振華根本不買賬,而且一點也不肯相讓,他的嗓門也粗了起來。指責將人民的血汗錢變成個人的私有財產,那就是犯罪。他也拍起桌子,承認他就是領導,“在老子眼裏你是一個小人。一隻碩鼠。豬狗驢子。為了自己一己之私,為了自己升官發財,將那樣一筆巨款像沙子似肆意揮霍了。那其中有多少人的血汗,有多少人的辛苦,又是多少人的飯碗,你知?”教他耿耿於懷的是國慶節之後,張火炎逝世,就那幾塊錢醫藥費、安葬費,他就壓著不肯讓家屬報銷,單單過個節,他就瀟灑揮霍那樣一筆巨款。他將它視為真金白銀,是勞動血汗,他怒道,“你這個雜種,那不是你的手紙,也不是你夫人的香水,說灑就灑。你這個畜牲。”一梭子子彈一泄而下,並且夾雜著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