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六(1 / 2)

郎莞久居西鷲宮不問世事,長年不出,早已沒有帶隨從的習慣,不像豪門裏嫡母夫人一般,身前身後有使喚不完的人,近年也隻留了幾個服侍。主母之尊本是該有這些的,她是北祁唯一的夫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嚐不曾有過山呼海嘯般的追奉,隻是都已是曾經。

待郎莞到了不年亭外,祁芙正在不年亭外跪著,祁芙著實一驚,不知主母已有多少年沒有走出西鷲宮了,何等的新鮮事。待祁芙想要上前攀談一句,郎莞也是一驚,因祁芙跪在不年亭長階之下,不得召見,長小姐從未受過主公的冷遇。而恰恰郎莞懷揣著心事,祁琳所述的那一段祁信的故事,並未涉及祁芙,郎莞整理思緒,不年亭外不敢多言,一時掂量著要如何招架,這不年亭自己進還是不進……不得不進!

徘徊之時,長階上頭有一白鬢老者迎出來,正是‘果老’。

果老:“主公請夫人上來。”

郎莞應聲稱是,心中有數,那白鬢紅袍的老者,正是主公祁琰的隨身內侍,人稱‘果老’。

果老已近九十歲,曾侍三代北祁宗主,在琰公祖父一代就已經近身入仕,從琰公父輩一代開始,果老不在承接虛職,隻做內侍不問其他,極受人尊重。正因果老身份尊貴特殊,曆任盡忠盡職,異勢從來不得利用,是故能長壽至今,安然侍奉。

郎莞見這三朝元老,自然比作心腹,應聲飛上長階,欠身先施了一禮,果老笑麵謙恭直道使不得,忙把主母扶了一下,道:“折煞老奴了。”

郎莞也是久未與他相見,隻道:“日久不見,果老越發矍鑠了不少。”

果老笑麵將郎莞往不年亭正殿裏迎,邊走邊道:“琰公厚待,才敢有今日,夫人常駐西鷲宮,今日怎麼過來了?”

郎莞:“果老還用問我,自然為了孩子們,聽得梅花墓的風聲,您老處事不驚,一會兒可得幫襯我幾句,我雖這些年青燈佛影,到底是舍不得如今這些孩子。”

果老:“自然,今時下頭流言凶狠,主公正琢磨著,還請夫人進殿才好。”

郎莞:“明源跪在階下,難道主公果真不理會?”

果老:“明源小姐執意求見,老奴稟過,可是主公不見。”

郎氏:“為何?果老不妨透露一二。”

果老:“傳言與長小姐並無關,何況傳言中的兩位尊主到現在還沒露麵,老奴猜測主公一來為長小姐避嫌,二來也要看看還有多少人牽連其中,主公心意大致如此吧。”

郎莞:“原來如此,不知主公氣色如何?”

果老:“老奴不敢揣測。”

郎莞知道不該再問,又聽果老囑咐了一句‘家和’,便不再說話。

不年亭名為亭閣,實為宮宇,與西鷲宮、青巒宮、曲南殿並無太大區別,但‘不年’意在無疆,取永世長存之意,給人的感覺便十分的悠遠。宮殿內累世積攢的華麗塵封,便是如何清理出去,如今還是難掩,琰公在這些雕琢間相伴了幾十年,自身仍是一派清逸閑散,仍不能和這些雕琢之物似稱,郎莞也是見怪不怪了。

郎莞慢慢走進不年亭,身子便有些發軟,身心難得一份真誠清淨,好似比在自己寢宮還得安寧,舊梁、舊柱、舊宮,一時物是人之感非泛上心頭,雙眸中一江春水,又換做幾許愁腸淚,難免思憶少時情懷,心中想到琰公真心並非與卿,想及此處趕緊收拾了心緒,不敢再多流露出來。

她穿過大殿,又過了幾許亭閣,未看見一個人,若是有護衛在周圍隱沒,也不會靜匿至斯,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仆婢一個也沒看見,才肯相信,近年不年亭中連豎衛都省了,無一閑人之說恐怕是真的,曆代主公跟前並非如此,這是琰公越發不喜歡人服侍的緣故吧,除了果老、明源、親信,便不願多見誰人。

郎莞一直走到不年亭後殿,殿門虛掩著,琰公恐怕在這裏。在郎莞看來殿內一切如舊,四周用浣紗裝點,盛唐的風物,一應多餘擺設全請了出去,極是肅靜,大窗全部敞著,浣紗隨四方清風飛斜,中間案上供著一把古琴,焚香在望,一派飄逸的所在。郎莞透過朦朦浣紗可見東窗欞上似有人影,推紗走近,遙見琰公坐在東窗欞上,一如往昔,他仍是一派灰色綢衫,並無束帶,手中也空空,像極了一個剛剛晨起的人,一派閑散倦逸。還有什麼比望日聽風更使人倦逸的呢?郎莞已久未見他,此時看見心中還是難免一番澎湃,念佛許多年,心緒終是難平,沉聲喚了一聲:“主公。”

郎莞隻是覺得,無論是如何要緊的事,別人無論如何狼狽,永遠也擾不到他這一層。琰公的灰綢衫雖也是絲綢,和這殿裏的浣紗比起來,還是遜了些,隻是難掩他身上那一份清逸。這些年下來,孩子們都長大了,彼此年紀也都經曆了這番歲月,他越發瘦了,而郎莞也在沒有當年那些焦灼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