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頤和園。
展紀揚拿著他的攝影機不住的拍攝著，他的眼光從天空移到水麵上，水麵有著小小的漣漪，冒著小小的氣泡，水底可能有魚。水麵的漣漪消散了，靜止了，他呆住了。那靜止的水麵，有個模糊的倒影，一個女人的倒影，戴了頂白色的太陽帽，穿了件白色的衣裳，他把攝影機往上移，追蹤著那白色倒影的本人，鏡頭移上去了，找到了目標。那兒是座小橋，橋欄杆上，正斜倚著一個女人。白色的太陽帽遮住了上額，幾卷發絲從草帽下飄出來，在風中輕柔的飄動，這發絲似乎是她全身一係列白色中唯一的黑色。她穿了件白色的襯衫，白色的裙子，裙角也在風中搖曳，她的腿美好修長，腳上穿著白色帆布鞋。
他把鏡頭從那雙美好的腳上再往上移，小小的腰肢，挺秀的胸部……他的鏡頭再往上移，對準了那張臉，他定睛凝視，有片刻不能呼吸。
那是張熟悉的臉！
白色太陽帽遮住了半邊的眉毛，另一邊的眉毛整齊而斜向鬢角微飄。眼睛大而半掩，她正在凝視水裏的魚，所以視線是下垂的，因而，那長長的密密的睫毛就美好的在眼下投下一排陰影，半掩的眸子中有種若有所思的神情，帶著幾分迷惘，幾分惆悵，幾分溫柔，幾分落寞……合起來竟是種說不出來的、淡淡的哀傷，幾乎不自覺的哀傷。
展紀揚飛快的按了快門。她的睫毛揚起來了，推了推太陽帽，對這邊張望著，似乎發現有人在偷拍她的照片了。展紀揚拿下相機，朝她招了招手，大步追了過去。眼看她轉過身去，離開了那欄杆翩然欲去。不行哪！展紀揚心裏在叫著，她已徐徐起步，對小橋的另一端走去了。
他終於追上她，“喂！”他喘籲籲的開了口：“請等一下！”
她站住了，回眸看他。那大大的眼睛，平靜而安詳，剛剛那種淡淡的哀傷已經消失，現在，那眸子是明亮而清澈的，在陽光照射下，有種近乎純稚的天真。
“有什麼事嗎？”她問，聲音清脆悅耳。
“你不記得我了？展紀揚啊！飛機場拿錯你的行李箱那個……”
她睜大了眼睛，瞅著他，眼裏流露著驚訝，閃耀著陽光，然後，她就笑了起來。非常友善，非常可愛的笑了起來。一麵笑，一麵說：“世界真小啊！”
他緊緊的盯著她看，“應該是我們很有緣！”
她收起了笑，淡淡的說，“是嗎？那麼緣是什麼？”一麵繼續往前走，他就跟在她身邊，聽她說：“命運糾纏的絲線?一種人與人之間無形的連結?某種必然存在的相遇的機會和可能?緣隻是佛教的一個宗教概念，儒家與道家並不講緣分，也不講你與我有緣之說。”
他瞪著她，更驚奇了。她說的話，似乎遠超過了她的年齡，而她又說得那麼自然，絲毫沒有賣弄的意味，就好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般的平常。
“你對宗教還有研究？”
她沉靜的說：“我隻是對百度百科有點研究。”
展紀揚呆了一下，失笑說道，“我發現你真的很有趣。”
“第一次有人這樣評價我。”她邁步進了展覽館，他驚覺的又跟了過去，“他們在展覽什麼？”
“字！”
她開始看那些毛筆的巨幅書法，也看那些蠅頭小楷，每張橫軸立軸，她都看得十分仔細，而且不再跟他說話了。展紀揚對那些毛筆字看不出名堂，隻一心一意的看著她。看到她停在一張立軸前麵久久不去，眼光從上到下的看著那立軸，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看得那麼專心，眼睛裏亮著光彩，他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的眼光，去看那幅字。他悄悄的問：“這字寫得很好嗎？”
她輕聲說：“這首詩寫的很好。”
“詩？”他又去看那首詩，寫得很長——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裏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裏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裏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裏
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裏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默然相愛
寂靜歡喜
……
“這不是一首歌的歌詞嗎？”他呆呆的問。
“也可以這麼說。”她轉身走了，他慌忙跟在她身邊走開。
“其實，佛學著作《妙色王求法偈》中有一句話我很喜歡。”她忽然說，“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他看她，“但由此雖避免了憂苦，也同時喪失了因愛欲而生的歡樂。”
她輕描淡寫的笑了笑，“我們通常得到的快樂總是不如我們期望的那樣動心，相反，我們所遭遇的痛苦卻比我們預料的更為深重。”
“你的愛情觀好像有些悲觀。”
“那你認為愛情是什麼？”
他迎視著她的目光，他們已走出展覽館，重新沐浴在陽光下。
“謎。”他答了一個字。
她看著他，深思著。一時間，兩人都很沉默。然後，她揚起頭來，長發往後甩了甩，她爽朗的笑了。
“謎。這是很好的字！”
02
幾日後。
上官琦坐在那裏，剛剛從街上帶進來的滿身燥熱，已經消失無蹤，反而感到幾分涼意。她下意識的拉拉襯衫領子，貫注精神去打量坐在大辦公桌後麵的主任。
這位領導很像領導，兩鬢斑白，近視眼鏡，挺直的鼻梁和一張堅毅的嘴。在桌上，有塊黑底金字的名牌，刻著：“主任：蕭肅”等字樣。上官琦就坐在他書桌對麵的一張皮椅中，正被這位蕭肅主任從頭到腳的觀察。終於他開了口，“你為什麼想要到我們事務所工作呢？”他語氣和聲調都非常平穩，非常慈祥，那鏡片後麵的一對眼睛雖然敏銳，卻也溫和。
“因為您非常有名啊。”她坦白的回答，“能成為您的助理，我相信我可以學到很多。”
蕭肅斜靠在椅子裏，拿起桌上的一支簽字筆玩弄著，帶著種感興味的表情，他很好奇的望著上官琦。她有對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長而黑的睫毛向上微翹，使她整個麵容都籠罩在一種充滿青春氣息的明媚裏。眉毛黑而修長，嘴唇紅潤而小巧，實在是個“相當美麗”的女孩，那直直披瀉毫無潤飾的頭發，更增加了她幾分純純的、甜甜的味道。她美麗！美麗往往是個比才華更占優勢的條件，使人一見麵就有“好感”。愛美，是每一個人的天性！他微笑起來，更深的注視她，笑著說：“你似乎很有把握，你會被我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