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芍和郭寅鑒二人一直談到了亥時一刻,待屋中再無動靜,木籽離又等了半個時辰,確定兩人都睡著後,才悄悄地從暗室裏退了出去。初秋的晚風已經轉涼,吹在全身被汗浸透的她的身上,就好像整個人被一層濕涼的苔蘚包裹了一般,連空氣中溫和的桂花香都化作了無數看不見的毒針,萬根齊發,刺人心脾。
回屋換了一身衣服後,她默默地坐到了床上。她的牙齒一直不受控製地在打著顫,心亂如麻。
鄭當富確然是被郭寅鑒害死的,郭覬覦鄭的寶物和妻女,先後兩次以金錢為引換來抵押,最後安排人將錢搶走,逼得鄭人財兩空,走投無路之下,選擇了自殺。這是一場被精心偽裝成自殺的謀殺,可是郭寅鑒的手上卻沒有沾上一滴血,甚至連鄭當富都不是一定要死的。就算之後有人發現了郭寅鑒的陰謀,又如何?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一切與他有關。即便那個屠明被押進了衙門,隻要他一口咬定鄭當富中途反悔不願放貸了,鄭已經死無對證,又能拿他如何?連劫匪的存在都可以立即變成子虛烏有。
人,怎可以齷齪惡毒到此般地步?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不擇手段、踐踏人命?若世間真有天理,為何讓這些為非作歹的惡人好端端地活著?還是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弱肉強食才是天道?難道,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必須變得惡毒才可以嗎?
一時間,她想起了柯奇的慘死,平王府中兩個女人的算計,還有自己親生父母所受到的屈辱。似乎,上天總是更眷顧更惡毒的一邊。難道,這才是天理嗎?
反觀她的處境,如今被困於此,香芍已經開始著手對付她了,可是她並不知道她的計劃是什麼。以香芍的陰狠,自己恐怕是防不勝防。但其實,對付香芍這樣的人,對她而言並非難事。以她的身手,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殺死,那樣香芍便不再能有機會陷害她。可是,她的內心一直有一個清晰的聲音在喊著:我不願!
可是,如果不先下手為強,又何以自保?
寂靜的空氣裏,秋蟬正在竭盡全力撕扯著最後的哀鳴。窗外的明月正是一年裏最亮的時候,床頭那片刺眼的白隱在黑裏,同秋蟬一起,嘲笑著她的天真愚蠢,宣告著它們本就不是對立,而是一體。
心中的焦慮讓她如坐針氈,她走出了屋外,朝香芍的屋子走了過去。此刻香芍不在,若是有什麼把柄可以被她找出來,或許她可以不那麼被動。
可是,木籽離在屋中翻找了半天,沒找到與鄭當富之死有關的東西,沒找到五石散,更沒有找到任何能證明香芍在走私私鹽的證據,唯一可能有價值的,就是一張記錄著許多人名的紙。
“……國子監司業連誌篤兒子連知書賭坊失利,欠巨資……”
“……提轄範遠新修府邸,耗資百金……”
“……米商趙貴覬覦瓷器商白緬之女……”
這儼然就是一份情報彙總書,其上所記錄的坊間消息,雖不登大雅之堂,卻關乎著涉及之人的切身利益,隻要想通關節,加以利用,便可轉化為商機和資源。而構成這張消息網的信息搜集者,卻是最被世人輕賤的青樓女子。香芍利用五石散控製著她選中的那些人,讓她們在上報消息之前,先行截下,再由她轉告郭寅鑒,從而能比東方鑠更快一步從中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