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洞,奇怪的血洞。這是我看見夜行時的第一反應。夜行是一個人,夜是他的姓,行是他的名。你不能怪我有這麼奇怪的第一反應,當你看見一個人頂著額頭上一個大大的血洞還若無其事地向你要煙抽的時候,相信你的第一反應會比我更奇怪。
“你肯定覺得我的額頭很奇怪吧?”夜行緩緩吐出了一口煙,瞥了我一眼。
“你先進來吧。”我覺得大半夜讓一個額頭上有個大大血洞的人站在門口,無論被誰看見了都會平添無數的麻煩。
夜行搖搖頭,那個大大的血洞似乎已經凝固,但是在他搖頭的時候還是會有暗紅的血飛濺出來:“不,我就靠在你門口說吧,大半夜的就你這地方也不會有人來,沒事的。”說著他靠在了我那扇掉了漆的綠色鐵門上,初春的夜晚濕冷濕冷的,靠在鐵門上肯定不舒服,但是他執意要這麼做我也沒有辦法,我整了整衣服,從屋裏端出兩杯熱水,他搖頭表示不要,於是我將兩杯水拿在手上,等著他繼續開口。
“我說的事情你不一定會相信,但希望你一定要相信。”他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血洞,“憑這個,你就一定要相信我。”
“你說吧。”熱水很燙,但我現在也不好回去放下,隻能端著,在這初春的深夜,聽夜行開始講他的故事。
—————————————————夜行——————————————————
我來這個城市已經快三年了,在這三年裏我跑遍了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你不要不相信,雖然隻是一個小保安,但我去過的大場所大地方絕對比你多,這當然得益於我做保鏢的兼職,這些你都知道,我也就不多說。我要給你講的事情就發生在這個城市裏,這個城市裏我唯一沒有去過的地方。
說起來也好笑,這個地方其實離我們這個小區並不遠,穿過我們小區大門口那條馬路就到了。你肯定很奇怪吧,那個地方隻有一個超市,孤零零的一個超市,你經常會去那買點泡麵零食,買包煙,那個超市的老板跟我們都很熟了。但是你肯定不知道,那個老板其實我們都不認識,我們認識的是作為超市老板的他,而他的另一個身份,說出來肯定嚇死你。
我不是賣關子,我這個人講故事很悶,怕你睡著,所以留一點不說,你能更好地聽我講下去。
七天前,就是三月二十一號,三七二十一嘛,很好記的一個日子。這一天我上夜班,你也知道我這個姓比較少見,物業負責人因為我這個姓和我這個名給我安排了很多夜班,命中注定一般。那天晚上十一點多,像我們這種偏僻的地方就很少有人了,那時我煙癮犯了,很想抽包煙,碰巧誰身上都沒有了,於是我就跑去對麵買煙。我當時還納悶的,對麵超市每天基本十點半左右就關門了,怎麼今天關的特別晚,但我當時就沒想這麼多,徑直去了。後來想想當時如果煙癮不犯,如果誰身上能帶根煙就不會有之後的事情了。
這七天你都沒見過我,你肯定問過門口另外的保安吧,我們是老鄉,你平時挺照顧我的,而且我知道你這個人也愛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我就對你一個人說這件事。那些人的回答肯定是說我會老家了吧,這也不怪他們,他們也是收到了“我”的電話才覺得我是有急事回去了,這個“我”並不是我,簡單地說是有人冒充我打電話給他們,而這七天裏發生的事情,我以前從來就沒有想過,就算現在回想起來,也隻覺得是一個夢,一個噩夢。
插了這麼多話,我繼續往下說吧。
我推開超市門,裏麵沒有顧客,連老板也不在收銀的位置上,我當時以為老板在哪個角落裏忙活,於是我喊了聲:“老板,買煙。”等了半天沒見人回話,我覺得很奇怪,老板平時是個很盡職的人,不會把店丟在這裏不管的,於是我就往裏走,走了一圈沒有看見人,就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我瞟了一眼冰櫃,你說我當時怎麼就想到去看那裏了,如果我不看,真的一點事情都沒有,你知道我看見什麼了嗎?我看見老板被五花大綁地捆著,睜著眼躺在冰櫃裏,頭發都凍白了。我當時那個嚇得,敢情是遇到打劫的了,我趕緊把他抱住來,一觸他鼻頭,已經沒呼吸了,於是我立馬打電話報警了。
趁這個空擋我找了包煙抽,這不算偷吧,也當是給我這個發現者的獎勵。其實我本來想叫那幫保安也來看看的,但是看見他們在房間裏吃火鍋我就沒過去,你說我當時是怎麼想的,這麼重大的新聞換了誰都會激動,可我當時就那麼冷靜,我站在超市門口抽完第三根煙的時候警察來了,警笛鳴得那麼響,對麵幾個孫子就是不往窗外看,我當時還納悶,那幾個孫子平時一點小事都會圍著看上半天,這次遇到大事了反而在屋子裏吃得這麼開心,結合後麵的事情我才想明白,這一切,都是在計劃中的,而他們,不過是局外人,看都沒得看的局外人。
車上下來了五個警察,沒錯,的確是五個,我居然沒記住他們的長相,不過話說回來,我記住他們的長相幹嘛。其中一個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是你報的警?”我點點頭,這孫子的表情讓我覺得很惡心,就像被一隻蛤蟆說自己醜一樣。
“什麼情況?”那孫子掏出個本子,其他幾個人進了超市。
我忍住惡心回答他:“超市的老板被人綁了凍在冰箱裏。”
那孫子又看了我一眼,那種眼神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其實那哪是鄙夷啊,那明顯是一個獵人看著掉進陷阱的獵物說話的表情。
“張隊,裏麵情況很複雜,你進來看看吧。”裏麵一個年輕的警察出來叫那孫子,那孫子收起看我的眼睛,走進超市。
我站在外麵,心裏想不就一個人被打劫然後扔到冰櫃裏嗎,有什麼複雜的,於是我很好奇地望到超市裏麵。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確實被嚇了一跳。剛才沒人的超市裏麵很多人,超市的燈全開著,老板居然安然地蹲在角落裏,而跟他一起蹲著的,還有另外四個人,三個男的一個女的,而地上還有一具屍體,那屍體的額頭被人用槍開了個大洞,腦漿都爆出來了,我登時就懵了,我剛才怎麼會就沒有看見?這還不算奇的,更奇的是有一個人被吊在了超市的日光燈上,就是用那日光燈的燈繩吊的,隔得很多人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但是還知道那是個女的,沒有像別人說的那樣舌頭伸出來。那些警察似乎是不急著把那個人放下來,而是讓蹲著的人一個一個掏出身份證檢查。
正在我納悶的時候,裏麵一個警察走出來,揮手示意我進去。
“你剛才說誰被捆在冰櫃裏?”那個警察問我。我看見老板好好地蹲在地上,也是覺得很奇怪,但我還是指了指他。
“胡說!”那警察突然大喊一聲,著實嚇了我一跳,“這裏兩個死人你會沒看見?這裏四個活人你會沒看見?我勸你老實交代,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這......”還沒等我辯解,兩個警察跳上來一左一右把我的手反剪在背後,冰涼的手銬就銬在了我手上。
“你們看看,剛才是不是他?”我的視線在地上,但我能聽出來那個聲音是被稱作張隊的人。
沒有聲音,很久的沒有聲音,我聽見有血滴在地上的聲音,我沿著那聲音的來處看去,在那吊死的女屍下麵,有一滴滴暗紅的血,血在蔓延。你必須相信,那個血確實是在蔓延,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一個死去的人還能流這麼多的血,於是我抬起頭,居然正對上了那女屍的眼睛。我這輩子第一次看見那麼恐怖的眼睛,大大的,如果她是活著的,我相信這眼睛一定很好看,但可惜她死了,還是吊死的,那眼睛,我不知道怎麼描述,我湊合著描述,你湊合著聽。那眼睛裏都是血絲,一條一條的,你也知道我有點近視,但是距離這麼遠我居然清清楚楚地分辨出她眼睛裏血絲的數目和顏色,兩隻眼睛,左眼是正常的,好像還含著淚;而右眼,裏麵有七條血絲,四條暗紅色的,三條青色的,那七條血絲盤成一個形狀,後來我才認出那個形狀,是一個漢字,走。
可是我當時並沒有讀出那個字,我隻是覺得害怕,周圍很安靜,雖然我明顯覺得警察的手在我的手臂上用力,但我卻感覺不到有人的氣息。
“不是他。”
“是他。”
兩個女聲在我耳邊響起,說著完全不同的意思。我清楚這個屋子裏隻有一個活著的女人,而另一個女人,就是現在和我正對著眼,吊在上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