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送柳如是去蘇州的還是徐佛,進入香草垞,她在前柳如是在後。“秀野堂”內文震亨早在等候,見她們來忙迎了上去:“佛媽,這位姑娘可是愛愛嘛?”“是,是,天美公!”徐佛忙把愛愛推到他麵前:“不過她現在不叫愛愛,自己改名叫柳如是。”噢——柳如是?”柳如是朝文震亨深深施一禮:“天美公好!久聞相公大名如雷貫耳。相公的為人為世人敬仰。”“過獎了,過獎了!”文震亨謙遜地說,“愛愛姑娘,噢,如是,請坐,快請坐!”客人入坐後,仆人送上了茶。
文震亨豎起大拇指:“如是乃俠骨錚錚的女中豪傑,那驕橫無恥的周道登哪個敢打?隻有你——”柳如是忙道:“那是一時氣憤所致。小女子雖從小跟阿媽學文習藝,其實還是才疏學淺。天美公不僅文章好,為天下敬慕;書畫琴藝也無一不精。小女子隨阿媽來,就是想拜你老人家為師的。”
文震亨拈著三綹飄灑的胡須,笑盈盈道:“看來如是姑娘好運氣,明日秀野堂正好有一盛會,來的都是江南俊才,有宋轅文、楊龍友、陳子龍等,你可以向他們請教。”“唷,天美公,你不要太謙虛了,這藝林文壇中,有誰能跟你相比?不然大家怎麼會說——你是東林、複社的中流砥柱呢?”徐佛奉承說。
翌日那些名人俊才都相繼而來了,文震亨向他們介紹:“這位就是盛澤的愛愛姑娘,這是她的小名,大名叫柳如是。”他們聽了都肅然起敬,齊聲道:“久仰,久仰!姑娘不畏權勢,乃女中豪傑也!”
文震亨鋪下宣紙,他們便各施其才,揮豪潑墨。這些都是行家高手,柳如是看得眼花繚亂,心裏敬佩不已。而柳如是的花容玉貌也令他們讚歎沉醉。宋轅文盯著柳如是嬌小阿娜的身姿,簡直如癡如醉。楊龍友也是,對她目不轉睛。柳如是對他說:“龍公,我最讚賞你在‘雁蕩山’圖中題的詩——‘不將媚骨點青山’。”楊龍友聽了興奮地說:“柳姑娘真是獨具慧眼,我作詩數百篇,
你唯獨喜愛這七個字,你真知我的心也!”
文震亨讓仆人送上美酒佳肴。酒過三巡,大家談詩論文。文征亨對陳子龍說:“臥子,你是‘雲間三子’之首,何不即興賦詩一首?”陳子龍聽了站起身,對眾人拱拱手道:“那就獻醜了——自崇禎登基以來,內亂外患,社稷多少忠良被奸佞所害,如今棟梁之臣袁崇煥也被害死,朝內?????”說到這他珠淚成行,“清兵一直打到京城,百姓塗炭。而我等仍在江南歌舞升平,飲酒吟詩,這香草垞怕不久也成荒池廢榭,嗚??????”他竟控製不住伏案慟哭。
他這一哭,霎時歡樂的氣氛一掃而空,大家都默然無語。徐佛對柳如是說:“別理這書呆子,一個讀書人還任性使氣,指點江山,論議朝政?真不知天高地厚!”柳如是偏偏不聽她的,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陳子龍,感到他有憂國憂民、壯懷激烈的愛國胸襟!
晚飯後,徐佛對柳如是說:“愛愛,你看這幫文人,個個都是**儒雅,名聞江南,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你定要來蘇州,不就是為了這些?明日你就可以一一登門拜師了。”柳如是卻說:“當然我要去拜他們為師,但今晚我要先去拜訪一個人。”“這麼急,莫不是去拜訪美男子宋轅文?”“非也,我要去見鬆江來的陳子龍。”“啊——是陳子龍?”徐佛深覺意外,“這個紅臉膛的酸秀才,真叫人掃興,大家高高興興的,都被他哭哭啼啼給攪了。聽說他祖上有進士出身的,他卻功名不第,如今家道中落??????”
“阿媽,你又嘮叨了!”柳如是打斷她的話,“快幫我準備轎子和燈籠,我今晚定要去見陳子龍!他現在正需要有人安慰。”正在這時宋轅文進來了,聽說她要去見陳子龍,搖頭勸說:“柳姑娘還是不去為妙——他麵相不好,曾有人給他看過,說他將來要招殺身之禍!”“不,我今天一定要去!”柳如是堅決說。宋轅文說:“他不一定在家。再說他妻子是個愛吃醋的人,又是晚上,恐怕不妥吧?”
聽他這麼說,柳如是隻得作罷。
翌日一早,柳如是便和使女悄悄走出了香草垞,因時間尚早便在閭門附近漫步。一會兒隻見一輛馬車駛來,近了柳如是眼睛一亮——那個頭戴玄色方巾、穿藍色直裰、紅臉的儒生不是陳子龍嗎?
“臥子兄!臥子兄!”柳如是大聲呼喚。陳子龍聽見了,忙讓馬夫勒緊韁繩。他從車上跳下:“原來是柳姑娘,怎麼大清早地在這裏?”柳如是:“我想到你們家拜訪,昨晚就想去了。”“噢,不知柳姑娘要光顧敝舍,萬望恕罪。”“臥子兄今去哪兒?”“到七裏山塘,拜謁五位義士。”“可是‘五人墓碑記’裏的所褒揚的五位義士?”“正是。”兄能否讓我同去拜謁?柳雖使女流之輩,然十分敬重為忠義而死的五位壯士。”“那就上來吧。”他欣然答應。於是柳如是和使女登上了車。
林木蒼翠的虎丘山下,顏佩韋等五義士的遺骨就葬在被憤怒的蘇州百姓拆毀的魏忠賢生祠原址,墳前石坊上鐫刻著“義風千古”四個大字。柳如是幫陳子龍把三柱香點燃,交到他手裏。他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虔誠地跪下,將香插在墓前,磕了三個頭道:“??????今子龍前來拜謁五位義士,原你們的忠義之節,激勵江南男子浩然正氣,為反清複明前赴後繼,不惜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