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宗國疆犧牲的消息之後,葉扶蘇幾乎每次半夢半醒之間都會看到戰友的身影。有的時候是在訓練場上,有的時候是在宿舍之中,他們或是在向自己微笑,或是在埋頭忙碌什麼。每次自己試圖呼喚他們,都會被隨之驚醒。按照老人的說法,這是他們還有心裏放不下的東西,希望自己這個生者了卻心願。機動分隊就是他們的未了心願。
如果在以前,葉扶蘇可能會當場說出自己的想法,回絕隊裏的安排。但是這次他覺得還是應該再考慮考慮,把事情考慮全麵(至少也要把理由想充分了),再去跟隊裏麵談。兩天之後,沒等葉扶蘇把理由想充分,杜為國的到訪卻讓他徹底改變了主意。
表麵上,杜為國是來找葉扶蘇拷貝獨立團以前翻譯的一些資料。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杜為國是來探望葉扶蘇的。聽葉扶蘇說出自己不想現在去軍校,而是想留下來爭取再進新建的機動分隊,杜為國沉默了好半天。其實從一見麵,杜為國就感覺到了,葉扶蘇現在的心理壓力特別大。就像一個不眠不休苦熬了數日的人,現在全是一股虛火在頂著。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他還會垮下去。那時的後果更加不可收拾。沉思良久,杜為國問了葉扶蘇這樣幾個問題:重建的機動分隊是否能夠達到或超過原來的水平?你現在的水平能否真正的為新建的機動分隊或刀鋒大隊做出什麼實質的貢獻?當初宗隊長為什麼堅持要招你進隊?而且為什麼在你剛剛進隊就要送你去軍校學習?
這些問題葉扶蘇當時沒有回答,其實也不用回答。因為每一個問題的答案都明擺在那裏,隻是他根本未曾想過。送走杜為國之後,葉扶蘇開始做上學的準備。臨行之前他又一次去了刀鋒大隊的烈士陵園。
軍校座落在北京的西郊,距離葉扶蘇的家不過一小時的車程。離開學還有十幾天,許成傑就開始催促葉扶蘇趕緊動身。葉扶蘇明白這其中的意思,回到家裏,陪在親人身邊,溫馨的家庭生活也許能夠很好撫慰他現在心中的創傷。可是葉扶蘇怕的就是現在回去。額頭上淡淡的傷疤倒還在其次,自己現在的這個狀態絕對會被細心的母親察覺。不能陪伴在老人身邊,卻還要讓老人為自己的狀態擔心,這是葉扶蘇所不願意的。但是軍令就是軍令,所以葉扶蘇隻好硬著頭皮踏上了歸程。更何況他的兜裏還揣著陸浩然、許成傑交辦的一大堆事務的清單(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情)。親情的撫慰、忙碌的生活和重新麵對知識的挑戰,這是兩個老軍人為他開初的治療方案。
葉扶蘇要回來上學的消息早就告訴了家裏。隻是沒有把具體回來的時間告訴家人。因為他心裏一直很發怵。再一次站在家門前,葉扶蘇低著頭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還是盡量別讓老母親注意到自己有什麼不妥的好。隻是在母親的眼裏,這樣的偽裝起作用麼?
意外的驚喜,關切的詢問,驚動全家的安排,一年多以前的那一幕重演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笑容展現在家人的麵前,葉扶蘇盡量使自己融入這個親切歡樂的氛圍。直到母親的一句詢問:“孩子,你好像有不少心事。部隊裏遇到事情了?”
麵對已經頭發花白的母親,葉扶蘇突然意識到自己著實太嫩了。盡量平靜地敘述了這幾個月所發生的一切,葉扶蘇仍然忍不住淚流滿麵。
“蘇兒”母親端詳了葉扶蘇很久,思索著輕聲說道:“我不清楚你說的這種戰友之間的感情是什麼,因為我沒有這樣的經曆。但是我經曆過生離死別。你的父親、你的外公。對走了的人,懷念和祭奠的方式有很多。像咱們家每次有人遠行回來都會去祭拜你外公;像你覺得要重建你們的分隊。這些都是紀念。但是最能讓親人和去者含笑九泉的,就是我們這些生者能夠更好的活下去。要完成他們的心願,也首先需要我們更好的活下去。你說你們陸大隊長對待宗隊長就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他不難過麼?那為什麼他還會反過來安慰你呢?你再想想,你們宗隊長最想你做的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