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終南別墅
(一)
大熊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趙明達打來的。
趙明達說他又到了終南山,問大熊在幹什麼呢?大熊覺得蹊蹺,聲音明明從手機裏傳來,又好像在身邊,轉身一看,就看到了趙明達也在醫院,趙明達這時也看到了大熊,他一拍大腿,真他媽邪門,又在這裏又碰麵了。
兩人來到蓮花鎮,找了家幽靜的茶館品茶。
趙明達這次來,準備在山裏住一段時間。他說:“我寧可少賺一些錢,但我要一個快樂。有錢,有閑,二者兼得才是幸福的富人。”
事業成功,人生慢慢平淡的時候,歸隱自然、超塵脫俗更成為很多人的一種向往。
大熊注意到,出門擠公車、上下班打卡的工薪族,雖然沒有時間也沒有財力“隱居”,卻也會在家裏掛一兩幅仿製的“山水畫”,在辦公桌案頭上擺一個迷你盆景,上麵綴以陶製的一椽小茅屋,或者一二漁樵在“山林”之間,引發“悠然見南山”的神往。
而在紅塵中爭名奪利的官僚商賈、社會精英,當財力不是問題了,他們就喜歡在自己的別墅裏造造園林、假山、草堂和噴泉,種上一壟竹子,放幾塊湖石,以滿足歸隱山林的雅興,附庸“高人逸士”之風雅。
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想隱身,越是品位非凡者,越想隱居,低調隱秘的中國上流社會,小圈子話題從來沒有停止對“悠然棲居”、“世外桃源”的渴望,他們買下一座島做“島主”,買下一座山做“寨主”,買下一塊地做“地主”,買下一間大院做“院主”……
當浮躁歸於寧靜,他們意識到書比電視更重要,獨處比社交更重要,國學比經濟管理學更重要;他們喜歡上慢生活;喜歡唐裝,看線裝的佛經及四書五經。
趙明達也開始回歸,絲桐就有一身隱逸之氣,後來又遇到阿嬌,看來他的緣分不淺。他慢悠悠地喝茶,告訴大熊,他在山裏買了一套別墅。近幾年來,山民們紛紛搬下山居住,許多民房被都市人租住或購買,他們一般在節假日來此,過上一段山居生活。
趙明達邀請大熊過去住,他說:“隻有真正住在山裏,你才會明白,那感覺有多美!”
大熊此時想到了他的幾個朋友,詩人、小辣椒、胖子。無法隱居的大多數人,隻能在網絡上暢想如何“小隱隱於野”,詩人還給大熊寫過酸溜溜的郵件:時間無聲無息的溜走,一如我無聲無息的存在。殘陽如血,人情似紙,內心如火的熱情早已淡漠成煙,絲絲縷縷飄渺成一首回憶的歌;皓月當空,對影三人,曾經執著的信念已卻幻化成雲,朵朵片片交織成一場南柯夢。城市水泥的森林讓人壓抑的難以呼吸,生活急匆匆的腳步讓人緊迫的無暇回首。處在擁擠的人流中,我已經無法選擇自己的方向,隻能隨波逐流,隻能被同化融合,一如人生。人生之中我們為車子房子票子衝鋒陷陣,四處拚殺於世俗的戰場。有多少是自己真正的選擇?時至今日,已經很少來梳理自己的心情,混混沌沌,已經丟失了原本的自我,不知不覺,已經被磨去了所有的棱角,變得圓滑世故。
大熊說:“好啊,哪天去看看你的深山別墅,還有幾個報社同事,到時大家一起。”
兩人慢慢喝茶,悠然自得,自然而然就聊到了隱士,在人們的印象裏,隱士大都是國師級的人物,比如三國諸葛孔明、漢代謀臣張良之類,他們智慧超群,神機妙算,宛若神仙,俗人難望其項背。
趙明達說:“當年諸葛孔明,手搖鵝毛團扇,懷揣智慧寶典,在南陽草廬笑眯眯地眼觀天下大勢,如同看一出曆史大戲。他本可以繼續看下去,卻來了個劉玄德,垂肩而立,誠懇至極,三顧茅廬,非要拉他入夥,圖謀天下大業。唉,最後又怎樣呢?出山而未歸,死於征戰途中。再看張良,張良輔佐劉邦,功績卓著,按理天下方成,該好好享受一番人間榮華,但是,張良卻選擇了退隱,過起隱士生活,並且退得那樣完美,了無痕跡,美名遐邇。曆史上,像張良這樣的大智慧,真不多見。誰能在最好的時候放下權利、財富、尊貴?”
大熊想,名利、地位,這是俗世張開的一張大網,萬眾盡納其中。人們用這個標尺來衡量你,評說你,仿佛得到即幸福,失去便不幸。其實真正的幸福體驗是在自己內心,別人怎會知曉?張良住在深山,大概沒有宮殿舒服,山中須耐得住清苦寂寞。像張良這樣的智者,他能沒有一個對比和省察?他一定在清修生活裏,感受到了湧流充盈的幸福感。假若修持是一種苦差事,自古那些山林高士,何必入山中吃苦,塵世間的苦就夠吃的了。山林高士在簡陋的茅舍裏,在粗糙的野菜素食中,一定體驗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幸福感受。隻是,常人無法遠離塵世的喧囂,無法放下俗世的利祿功名,終生奔波其間。隻有那些具有高遠智慧的人,才能斷然避世駕鶴,嘯傲山林,讓人們發自內心敬仰。
與朋友一起閑坐喝茶聊天,真是件幸福的事,大熊隨口問:“今天沒在你家院子裏作陶淵明,怎麼在醫院看見你?”
趙明達歎息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趙明達有個姨侄叫王培,培培二十出頭,教養良好,趙明達很喜歡他,就在幾天前,這傻孩子揮刀砍斷了自己的四根手指,如今就住在蘇家醫院裏。
(二)
老王橫著小調“日落西山黑了天呐……”一行數十人跟著風水大師踩著點“Pia…pia…”往山裏溜達。這次活動非同尋常,王家祖孫三代都出動了,老王是董事長,大王是總經理,還有個小王——培培,家族接班人。保鏢們左青龍右白虎地跟著,一撩褲腿,裏麵跟穿了毛褲似的,要幾多陽剛有幾多陽剛。
風水大師的眼睛賊亮,兩隻眼球打著轉,忽上忽下,有點原版CC那個什麼V台標的樣子,額頭的汗也絲拉絲拉的往下掉。
老王篤信風水,認為陰宅風水至關重要,它決定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關係到全家大小老幼的命運。在茫茫大山裏麵,要找出8寸安放金壇之地,非常考驗大師的水平,而且要點出太極土是非常難的,這個就標誌著龍真穴。
大家一臉莊嚴,像“兩會”入場後的政協委員、人大代表。風水大師拿著羅盤儀器,觀四麵之山巒,望兩旁之水勢,還不忘時時點撥一下大家:“如果真是鳳凰展翅的形狀,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話說當年曾國藩相地的時候,也隻找到一塊大鵬形狀的地。他把祖母葬在鵬口,結果五年連升三級。”
隻有培培覺得非常搞笑,不過,這時候不大有人搭理他,他外號叫寶器,雖然是個方言,但全國人民都知道寶器是個啥意思。培培就想啊:風水是有形的,滄海桑田,風水怎能保持不變呢?地球都變化了,都不在原來的地方了,風水肯定會變化。現在這裏是座山,十年後呢?二十年後呢?沒準哪個地產老板牛逼哄哄地衝開血路,揮手上吧:老子要掀翻山脈,刨掉草皮,砍光樹木,是個龍脈也給挖斷了。
風水好不是真的好!但是他不敢說,這個時候敢澆一盆涼水,弄不好會挨打,就他這身子骨,天天燕窩魚翅都養不肥,不經打啊。風水大師還在四處裏找,仿佛在找皇陵的選址,此人怎麼看怎麼陰陽怪氣,瞧他滿頭大汗,跟虛脫了一般,這時候,突然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說:“找到了。”
找到了!素來不動聲色的老王、大王不禁喜出望外。風水大師指點江山說:“來龍氣勢如萬馬奔騰,從天而降,這是王侯葬地。來龍氣勢如巨浪,層嵐迭障,護衛重重,這是大官葬地……”
不聽還好,越聽越沒有興趣。培培心裏又湧起悲哀、絕望的情緒,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做個智者。關於風水,他懂得不多。如果真是王侯葬地、大官葬地,風水大師怎麼舍得告訴別人,他幹嘛不把他家祖墳移過來?
對風水的處理方法,培培佩服範仲淹。宋朝範仲淹請風水家看母親的墓地,風水家說他母親的墳是“絕地”,他家會斷子絕孫,勸他遷移。他說既然是絕地,就不應別人去受,寧願我自己受;如果我該絕後,遷墳有什麼用?結果沒有遷墳。後來,範仲淹做了宰相,又是蘇州本地人,蘇州有一個著名的風水寶地——南園,於是許多人勸他把南園買下來做住宅,以利後代出人才、做大官。範仲淹說,一家人發達富貴範圍太小,於是他買下南園辦了“蘇州書院”,培養出不少人才。他死後,兒子範純仁又做了宰相,而且世世代代人才輩出,範氏家族興盛將近千年,就說明什麼啊?求福地不如好心地。
自古以來,曆代的帝王、貴族,好象都沒有得到風水的好處,就算他一時得到,但風水會變的,而且風水會隨人變,這個道理,明白的人就不多。
培培從小就是個不一般的孩子。
十一二歲時,那年春節,爺爺給他五千塊壓歲錢,他出去還沒五分鍾就花光了。
話說培培領到壓歲錢後,剛出門玩。一個年輕女子向他走來,她向培培說新年好哇,然後說人比人得死,貨與貨得扔,她可憐的孩子病得很重——也許會死掉——而她卻不知如何能支付起昂貴的醫藥費和住院費。
培培被她打動了,二話沒說,就把五千塊錢塞給那女子。
半個月後,有人拿著報紙給培培看,問:“是不是她?”
培培一看,果然是。
“哦,對你來說這是個壞消息,那個女的是個騙子,她根本就沒有病得很重的孩子。她甚至還沒有結婚哩!你讓人給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