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現在環境大不如前,即便遵照古人遺訓,三者皆用上上之選也未必能如古人一樣飲到好茶。”
說到這裏,又略略端高手裏的茶盞,“就像這盞茶,煮水用的燃料就不提了,”調侃地一笑,“煤氣而已。此外,茶葉是好茶葉,水也是山水,但也不過如此了。”
“山水?”這兩字葉知遠可沒漏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茶,“這是山水泡的?”又驚訝又稀奇,“你從哪裏弄來的山水?”心道,怪不得茶湯特別的清冽,忙又多喝了幾口。
於謙和看在眼裏,臉上的笑容淡而不裉,慢慢地說出了三個字:“因緣湖。”
葉知遠冷不防心口一涼,登時一口氣吐了出來。連鼻腔裏都嗆了水,一股酸澀直透腦髓。鏗地一聲放下青瓷茶盞,嘴上不停地咳著,胃裏還在一波波地作嘔,五髒六腑通通移位。
於謙和絕對是故意的。用死過人的水泡茶給他們喝。
咳了一陣,葉知遠方能勉強克製住,用力地抹幹嘴,怒火中燒地瞪著於謙和。
但是於謙和顯然不介意,很淡然地、在他的注視下又喝了一口茶。
葉知遠不由得又是一陣反胃,憋得臉都快青了。
“葉警官反應何必這麼強烈,”於謙和慢條斯理地說,“江河湖海,哪裏沒有生老病死。有生老病死就有屍體,古往今來,多到數不清了。難道就不吃水了嗎?”
葉知遠厭惡地皺起眉頭,可竟然一時間也反駁不了他。
“道理是這樣沒錯,”一旁的雷諾忽然插入,“可是人畢竟是情感的動物。懼怕死亡是人之常情,相反,能泰然處之才不可思議。”
葉知遠找到了主心骨,連忙附和:“你明知道遊菁菁死在那裏,你還用那裏的水泡茶喝?你到底對她的死有沒有感覺?”
於謙和卻翹起嘴角,悄然一笑。
葉知遠愈發惱怒:“你笑什麼!”
於謙和:“沒什麼,終於談到遊菁菁了,”視線從葉知遠落到了雷諾那邊,“一切盡在雷警官的掌握之中啊。”
這個跳躍太大,葉知遠不禁一怔,疑惑地看了雷諾一眼。他記得雷諾隻說要和於謙和聊聊飲茶而已。誰又會想到可以從飲茶引出遊菁菁?
但是於謙和又那麼的肯定。
就算他再怎麼討厭於謙和也好,也不得不承認,單就實力而言,他是和雷諾最接近的人。於謙和比他葉知遠更能明白雷諾在想什麼。
雷諾的沉默以對也讓他更肯定於謙和所言不假。
他困惑地垂下眼睛,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到雷諾麵前的那盞茶上,茶湯平靜無痕,仿佛凝結成了一塊淺黃色的琥珀。
忽然想起了一個細節,霎時化作一道雪白的電光在大腦裏一閃而過。
那杯茶雷諾隻喝過一口,就不喝了。
如果雷諾當時就喝出那是山水泡的茶,而整個天安市也隻有了因山在開發,其中就包括因緣湖的水資源,那麼推定山水出自因緣湖並不是難事。然後--以他這種外行人當然不了解--但是以雷諾對茶的了解,自然會知道要泡出好茶,就會需要山水。所以才會向於謙和提議,聊一聊飲茶。
一切都那麼的順其自然。最好的圈套就是沒有圈套。
葉知遠簡直為自己的遲鈍而羞愧。
怪不得雷諾隻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因為他已經知道那是從遊菁菁被沉屍的地方取來的水。
“於先生是想中止這個話題嗎?”雷諾問。
於謙和笑了起來:“那倒不會。即然是隨便聊聊,又有什麼不可以。”
“感覺麼?當然有。”他重拾話題,眼睛轉向了一邊,望著虛空想了一會兒,“我為她感到高興。”不顧一旁的葉知遠又露出了既憤怒又無法理解的表情,更進一步地表達清楚自己的想法,“我真心地為她感到高興。”
雷諾問:“為什麼?”
於謙和:“曾經我也覺得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所以,我也一直認為那個凶手一定是一個很冷血,很殘忍的人。”
葉知遠冷笑一聲,暗想:那個凶手不就是你嗎?
“但是,我自己一直沒有看透的事,卻有人幫我看透了。比起每天辛苦奔波、受盡折磨地活著,還不如眼睛一閉上,什麼煩惱都煙消雲散了。比起痛苦地活著,死亡就是一種解脫。那為什麼不幫她們一把呢?如果能讓她們死在心愛的人手裏,簡直可以算得上幸福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