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丁樹海第一次聽說,有一種名字這麼奇怪的病。
你同情他?丁樹海望著蘇清芳沉默的臉,又道,還是,你對他還有感情?
蘇清芳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們從高一就開始在一起了……我隻知道,她忽然痛苦地皺起眉毛,雖然拚命地想要忍住,可還是飛快地淚濕了眼眶,我隻知道我現在很難過。他的父母求我別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其實就算他們不說,我想我可能也不能這麼做。
丁樹海心口刺痛了一下。很長時間他都保持沉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麼,隻覺得腦子裏麵亂極了。
但是最終他還是讓步了。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有犧牲精神的人。從小到大他一向喜歡做贏家,還沒有手軟過。但是他也明白感情的事,是不可能像其它事一樣簡單的。不能跟一個身患絕症的人爭這一時,這樣的良心底線他還有。隻是這一時……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呢?他喉嚨幹澀地問。
他的父母跟我保證,不會太久的。他們會想辦法讓他吃藥,先控製住他的病情,等穩定了就好。他們哭著說,知道兒子生了這樣的病,也不敢拖累我。
穩定?那是多久。丁樹海忽略掉最後那一句,隻想弄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
他現在隻是在前期,發現得很及時。快的話兩三個月,慢的話可能五六個月。
丁樹海抿了抿嘴唇,幾乎以一種商人的精明,固執地問到了底:究竟是兩三個月,還是五六個月。如果超過六個月怎麼辦……
蘇清芳沒有辦法回答了。隻能沉默地,含著兩眶眼淚看著他。
丁樹海隻覺得自己的心口一直在疼痛不已。他也看著她不肯鬆口。
仿佛,兩個人都要把自己和對方一起淹沒在這沉默裏才甘心。
但是最後,丁樹海還是同意了。那已經是過了不知道多久以後的事了。那一天,蘇清芳還有兩個月就滿二十一了。而他,也沒幾天就二十五歲了。他不知道,預想中終將來到的、屬於他們兩人的幸福,再也不會來到了。
“那個時候我也很同情韓平,”丁樹海覺得嘴巴裏泛出苦味,隻能幹巴巴地做一個吞咽的動作,“更重要的是,我覺得我和清芳一定會在一起的,隻是會稍稍遲了一些。這一些,我們給得起,卻可以讓韓平過得容易得多。所以雖然心底裏有些不願意,我還是被清芳說服了。”
他苦笑一聲,兩滴眼淚迅速地從眼眶裏滾落,滑下他蒼老憔悴的臉:“那個時候我總是覺得我們都還年輕,這點兒時間不算什麼。年輕啊……不就是這樣輕狂無知嗎?總是不知道一個簡單的道理:再多的時間也經不起坎坷的考驗。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你年輕,就對你仁慈一點兒。”
“恰恰相反,人一生之中最致命、最不可磨滅的錯誤,往往就發生在年輕的時候。”丁樹海的眼光變得有些虛幻,透過對麵雪白的牆壁他好像又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然後他對著假想中依然年輕的自己,厭惡地、痛恨地發出一聲冷笑,“更好笑的是,當你在犯下這些錯誤的時候,那個年輕的你根本一無所覺,隻有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當你越來越不可能追回的時候,你才發現自己的心上插著一把刀。你不能把它拔出來,隻能帶著那把刀一起痛苦地活下去。”
客廳裏三個年輕人一直在沉默。於謙和依然站在客廳通往大門最短的那條直線上,雙手緊握成拳。丁浩然也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滿麵淚水。隻有方煜文還陪丁樹海坐著,他一隻手撐在膝蓋上,手指輕輕抵住一邊的太陽穴。他讓自己完完全全地變成一個聽眾。
已經很久,沒有人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
丁樹海轉了轉眼珠,重新看向於謙和。他現在才發現,這個孩子的身上竟然和他的妻子有諸多的相似點。也和他有很多的相似點。那眼睛像極了妻子。特別是不說話,隻用眼睛沉沉地看著人的時候。而那眉毛,看起來很平順,卻在眉角不易察覺地微微挑起,形成一個看似謙和實則傲慢到極點的弧度。這簡直就是和他的眉毛一個模子刻下來的。
可是他認識他也不止十年了。每當他和丁浩然見麵的時候,於謙和幾乎每次都會陪伴在側。他隻看到了他的居心叵測,卻為什麼沒有好好地看清他的臉。
丁樹海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