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為了逃避責任才自殺的,而是為了承擔起一個做丈夫、做父親的,最後的責任。”
“就算明知道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但是他也是愛我的。”
雷諾不想打斷丁浩然。他可以感受得到,丁浩然的心裏是有多麼熱愛韓平:雖然明知道自己對韓平來說不可能不是一個傷害--因為他是蘇清芳和丁樹海的愛情見證,可是他心裏永遠都隻有韓平這一個父親。
而他對孫黎這個一半血統的妹妹,想必也抱著常人難以體會的矛盾感情。他會很愛她,因為她是父親的親生骨肉;他也會很恨她,因為他最希望自己才是父親的親生骨肉,可是他不是。他又羨慕又嫉妒,孫黎的身上可以流著韓平的血。
“他自殺的那一天,看起來實在很正常,其實都算很平靜。因為他的病,那個時候他的脾氣已經不大好了,所以平靜得讓我們覺得很欣喜。那一天,也是我父母委托丁樹海將孫黎送出國接受更好的檢查治療的日子。”
丁浩然接著說:“因為我母親還要留下來照顧我和我父親,嗬--那個時候,誰也沒想到我父親馬上就要自殺了--所以丁樹海安排了一對很可靠的夫妻帶我妹妹過去。”
雷諾不禁插入一下:“就是當年出車禍而死的那對夫妻。他們其實是孫黎的養父母?”
“對。那天,我父親微笑著抱了孫黎好久,親手把她送到那對夫妻的手上,一直看著他們坐著丁樹海的車消失。然後,我母親就像平常一樣,送我去上學。回來後,就發現了我父親已經變冷的屍體……”
丁浩然捂住自己的嘴,因為太用力,將自己的臉都捏得變形了。眼淚像止不住的溪流,不停地湧出眼眶,很快就淋濕了大半張臉。
雷諾不由得也微微紅了眼睛。雖然他自己從來沒有見過活生生的父親,但是這樣的喪父之痛他也能隱然體會。他輕聲道:“要不要停一下?”
丁浩然搖了搖頭,狠狠地抹去一把眼淚:“沒關係。就快講完了。”
“辦完我父親的喪事,我母親就帶著我搬走了。那是我父親死去的地方,她一刻也不能多待。然後搬到新家不到半年,我母親就出了事。所以孫黎就變成了那對孫姓夫婦的女兒。這之後的事,你們應該都知道了。”
雷諾:“那,孫黎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丁浩然:“不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孫家的女兒。”從鼻子裏哼出一笑,“後來丁樹海收養她,她還一度誤以為丁樹海對她有什麼企圖……聽說,鬧了一場大笑話,挺難看的……不過也總算讓她清醒過來了。”
雷諾:“你是指她的前男友,柳誌賢的事?”
丁浩然微微詫異:“你們連這也知道了?”又說,“我可不知道什麼柳誌賢。”他一說起孫黎的事,就總是一種矛盾的情緒。
雷諾:“那她知道你是她的哥哥嗎?”
丁浩然:“也不知道。她隻知道我是丁樹海的私生子。”
雷諾:“你在她的麵前提起過於謙和嗎?”
丁浩然:“沒有。我跟她隻見過兩次麵,每次都沒什麼好談的。如果不是你們翻出這麼複雜的案子來,我一直不知道,她和於謙和認識。”
雷諾點了點頭,情況已經越來越清楚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今天的來訪就大功告成了。
葉知遠從胡同裏走出來,站在路口又回頭看一眼胡同深處。暮色籠罩下的胡同狹長而深遂,像極了某種古老的容器,而那些夾道而落的住戶們就是它的內容物。落日透過晚霞灑下一片餘光,染得一道道木門磚牆也微微泛著紅光。
真想不到,像青龍市這種頗具規模的城市,還能保留著這樣一條古舊蕭條的老巷。與其說是世外桃源,不如說是陷落在繁華中的一處寂靜。
遲早還是會被吞噬。
那些緊閉的,油漆剝落的木門裏,有一戶是他剛剛找過的人家。可惜的是,人家還在,要找的人卻不見了。鄰居說那人好幾年前就搬走跟兒子住了,好像就在青龍市,但具體地址就不知道了。一個青龍市有五個區,這可叫他上哪兒去找。更可惜的是,那個人還是調查名單上的最後一個希望,也是最重要的人--當年第一個趕到現場的警察。
葉知遠從兜裏掏出筆記本,翻出那個名單,都是當年和爆炸案有關的人:廖家的鄰居、經手的警察……包括給廖小喬治療過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