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謙和微微怔住。
廖小喬站在門邊,眼神很安靜地看著他。從此刻起,這個男人已經是她的丈夫了。她願意告訴他一些事。
“我最後一次過生日是在十一歲那一年。”她說,“那是我有生以來最開心的生日。我媽媽把我打扮得很漂亮,給我穿了那種白色的又蓬又軟的公主裙,還幫我編了很好看的辮子。她帶著我去公園,去遊樂場,去商場……我想吃什麼,她就給我買什麼。”
“光是冰淇淋就吃了五個,吃得肚子都有點兒痛了。”
廖小喬笑了一下,繼續慢慢地說下去:“逛商場的時候,我看到了一條很漂亮的藍絲帶。我說要這個紮頭發。我媽媽馬上就給我買下來,親手紮在我的頭上。然後又逛書店。我挑來挑去,最後挑中了《灰姑娘》。我媽媽也馬上買下來,還拿到禮品店裏請人家用最漂亮的包裝帶紮一朵花綁在上頭。”
“從禮品店裏出來,我們又吃了好多路邊攤。這些平時她都不讓我吃。她覺得不幹淨,裏麵肯定放了很多調料,並不是真的味道好。我要吃路邊攤的時候,其實也隻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結果她竟然同意了。我們從路頭一直吃到路尾。我吃不下了,還浪費了好多。”
“當我吃完最後一家,那是一個賣桂花赤豆元宵的攤子,天都晚了,”廖小喬的眼睛裏閃爍起回憶的光芒,“太陽就像一個……”她忽然又笑了一下,卻問,“你吃過鹹鴨蛋嗎?”
於謙和一直認真地聽著,慢慢地點了點頭:“我的母親--養母,很會做這些小菜。每年都會自己醃上一整壇的鴨蛋。每次用筷子一戳,就會流出油來,蛋黃黃得透亮、通紅……”
“對。”廖小喬有些迫不及待地讚同,“吃起來特別香。明明是鹹的,卻能吃出甜味。”
於謙和便也不覺笑了一下:“嗯。”
廖小喬:“那天下山的太陽,就像一個大大的、輕輕一戳就會流出油來的鹹蛋黃。我跟我媽媽手拉手一起看著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我媽媽問我,今天開不開心。”
“我說,開心,最開心了。”
“然後她也很開心地笑了。她帶著我回到家裏,一路上都拉著我的手。到家的時候,我說我累了。她就讓我先去睡一會兒。我就去睡了。”
“那一天我爸爸正好要加班到很晚才回來。家裏隻有我跟她兩個人。”
“我讓她給我講了一遍剛買的童話。然後就真地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我去找她,才發現……”廖小喬的聲音顫抖著停下,眼裏迅速地濕潤了,“她躺在床上已經一動不動了。她吃了老鼠藥。”
於謙和微微睜大了眼睛。
廖小喬彎起濕潤的眼睛,又一次淡淡地笑了:“所以你真地不用跟我解釋。我真地懂這是什麼意思:在你們要離開以前,想最後一次,竭盡所能讓我開心一回。”
“這是你們在跟我說再見。”
於謙和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輕輕地抽搐了一下。不是顫抖,不是停頓,是抽搐。那種輕微的,像是要被兩隻手撕裂的痛楚。
“為什麼?”他的視野也跟著模糊起來,那個美麗的女子就像是一個水中的幻影,在他眼前飄渺起來,“你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人了,為什麼還要……”
廖小喬慘淡而溫柔地笑:“你以為,像我這樣的人還有資格去評判別人嗎?”
廖小喬說:“謝謝你。今天我很開心。”
於謙和沉默了。沉默裏,有一滴滾燙的淚水從他臉頰上滑落。他不是一個會再去想當初的人。可是此時此刻卻也禁不住地去想:如果他在第一次殺人前可以認識她……如果她在那場爆炸之前可以認識他……
廖小喬問:“你還想吃麵嗎?”
於謙和抹去眼淚,點了點頭。
青菜在沸騰的麵湯裏變得碧綠,用牛腩餡包好的蛋餃也開始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廚房裏很安靜,隻有爐火舔舐鍋底的聲音。
廖小喬將麵起鍋,於謙和幫著一起端到了餐桌上。兩個人很香地一起吃完最後的晚餐,還一起洗幹淨碗筷,全部收拾好。
“我想跟你一起走。”廖小喬說得那麼坦然,那麼安詳。就像一個妻子,本能地願意跟隨她的丈夫,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於謙和微微一怔,但馬上就能理解。